一位華盛頓官僚如何積累了對企業、銀行和消費者的權力——《華爾街日報》
Ryan Tracy and Andrew Ackerman
華盛頓——美國最具影響力的商業與金融監管機構之一，乍看之下職權範圍相對有限。
羅希特·喬普拉的頭銜是消費者金融保護局局長，該機構負責監管消費金融領域。憑藉這一職位，他在監管約5000家銀行的聯邦存款保險公司及反壟斷機構聯邦貿易委員會中建立了巨大影響力。
40歲的喬普拉通過梳理法律法規，尋找可推動其政策實施的陳舊或休眠條款。他培養了一個前員工關係網，並協助他們擔任要職。他採用的言辭和策略被部分官僚視為越界，還將持懷疑態度的同僚抨擊為對行業過於寬容。
因此，儘管頭銜不起眼，他正以超出想象的方式推動拜登政府的監管議程——其影響力範圍幾乎覆蓋全美企業、銀行和消費者。
在直接向拜登總統負責的消費者金融保護局，喬普拉致力於使該機構比特朗普政府時期更親消費者、更強勢對待金融公司。為此，他對大型科技公司使用消費者財務數據展開全面審查，調查快速增長的"先買後付"分期行業，並呼籲對屢次違法的金融公司實施更嚴厲處罰。
該職位還使他獲得聯邦存款保險公司董事會席位。這個原本象徵性的角色被他用來罷免該機構的共和黨籍主席，為民主黨人鋪平道路，使其能制定可能加大大型合併難度、提高低收入社區銀行貸款要求、推動銀行考慮氣候相關風險的政策。
“在拜登政府期間，喬普拉在塑造監管政策議程方面比其他任何監管者做得都多，”聯邦貿易委員會前共和黨主席、現任學者威廉·科瓦契奇表示。
喬普拉的議程基於一種信念，即他的前任們往往未能充分利用其法律權限，尤其是在面對大型企業及其高管時。“我確實認為監管者需要有效執法，而不應簡單地決定不去執行，”他説道，並補充“政府機構在許多地方未能取得良好成效，這需要糾正。”
他提到15年前的房地產市場崩盤是一個標誌性事件，展示了監管自滿如何傷害普通美國人，並表示：“我不想成為那個失敗的監管者。”
銀行業內一些人認為喬普拉的做法過於好鬥。“監管機構有責任保持公平和透明，而不是製造缺乏清晰度和背景的挑釁性頭條，”行業組織消費者銀行家協會負責人理查德·亨特説。
“殭屍”投票
參議院在9月30日確認喬普拉為消費者局局長時沒有一張共和黨人的贊成票，隨着白宮提名的美聯儲及其他機構高層金融職位人選未能獲得參議院確認，他的權力有所增長。
喬普拉在去年秋天結束聯邦貿易委員會任期後的幾天裏展示了他的非凡影響力，當時聯邦貿易委員會的汗女士宣佈了一項旨在阻止法律上可疑的企業合併的新政策。
轉折點：儘管他已經離開了委員會，但他投下了決定性的一票。他解讀了聯邦貿易委員會章程中一條鮮為人知的條款，稱該條款允許他的投票在離職後數週內仍然有效。共和黨人譴責使用“殭屍”投票，但該政策得以保留。
大約在那時，聯邦存款保險公司時任主席耶萊娜·麥克威廉姆斯邀請喬普拉到該機構的餐廳參加歡迎午餐。由前總統唐納德·特朗普任命的她，任期還剩大約兩年。熟悉會議的人士表示，喬普拉帶了一瓶波旁威士忌作為禮物——以及麥克威廉姆斯沒有預料到的消息。
他與其他董事會成員已準備了一份政策文件草案，旨在啓動對該機構銀行合併規則的審查。據知情人士透露，麥克威廉姆斯女士表示會考慮這一議題，但只有主席有權將事項加入董事會議程。
時任聯邦存款保險公司主席的耶萊娜·麥克威廉姆斯，2021年6月於白宮。圖片來源：斯特凡尼·雷諾茲/彭博新聞根據喬普拉對FDIC章程的解讀，董事會中的民主黨成員（以3:1的優勢超過麥克威廉姆斯女士）可以主導該機構的議程。經過數週的官僚角力，消費者金融保護局首席律師在聖誕節前夕請求司法部支持喬普拉的立場。
麥克威廉姆斯的團隊未提出反駁。新年前夕，她宣佈辭職，將FDIC議程控制權移交民主黨。司法部尚未發表意見並拒絕對此事置評。
麥克威廉姆斯後稱此事動搖了旨在避免FDIC工作政治化的傳統規範。喬普拉則表示，打破常規之舉是麥克威廉姆斯試圖否決FDIC董事會多數意願的行為。
喬普拉以非傳統方式執行消費者金融保護局的常規任務，同時動用以往未使用的監管權力。在2月與受該局監管的抵押貸款銀行舉行的介紹會上，他警告高管們若不遵守執法和解協議將面臨懲罰性罰款——與會人士稱，這番表態被高管們解讀為缺乏信任。
他公開敦促銀行家們減少向消費者收取的支票賬户透支費用，稱這些費用為“垃圾費用”。該局有權監管不公平、欺騙性或濫用行為，但通常不干涉銀行的收費，銀行家們指責喬普拉用強硬手段取代了傳統的規則制定過程。儘管如此，自他的運動開始以來，幾家大型銀行已經改變了他們的收費政策，稱這是出於競爭壓力。
四月份，喬普拉表示，他將利用他所謂的消費者局的“休眠權力”，對那些該機構“有合理理由認定其活動對消費者構成風險”的非銀行金融科技公司進行監督審計。保守派批評者表示，這種對局權力的新運用可能會扼殺新興的金融科技行業。
包括賓夕法尼亞州的帕特·圖米在內的參議院共和黨人表示，他的行為反映了一個失控的監管者，他侵蝕了旨在使監管免受黨派政治影響的制度規範。“羅希特·喬普拉經常濫用賦予他的權力來推進他的自由議程，”圖米説，他是參議院在這些監管問題上的主要共和黨人。
消費者局拒絕對圖米的説法發表評論。拜登政府反駁了喬普拉的行為超出其機構權限的觀點。一位高級政府官員表示，喬普拉領導下的消費者局“正在適當地執行其保護消費者免受不公平、欺騙性或濫用行為侵害的使命。”
喬普拉先生表示：“監管機構需要有效執法，而不應簡單地決定我們不去執行。”圖片來源：Jared Soares/華爾街日報### “邊緣視野”
在費城附近長大的喬普拉先生擁有哈佛大學學士學位和賓夕法尼亞大學沃頓商學院工商管理學位，曾擔任麥肯錫公司顧問。作為哈佛大學本科生委員會主席，他因宿舍搬遷計劃等問題與校方發生衝突。學生報紙援引他回憶某位教職員的稱讚：“羅希特，你掌握了面帶微笑説‘去你的’的藝術。”
2010年，馬薩諸塞州民主黨參議員伊麗莎白·沃倫在籌建消費者局時，為他在華盛頓開啓了職業生涯。她回憶，面試時他們討論了喬普拉眼中不斷膨脹的學生債務危機問題，並當即指示團隊錄用他。“他具備邊緣視野，”沃倫女士説，“總能提出實現目標的其他可行方案。”
喬普拉是消費者局首任學生貸款監察專員，在針對貸款服務機構和營利性學校的訴訟中屢建戰功，由此樹立起消費者權益倡導者的公眾形象。
2016年11月特朗普勝選前，他正為民主黨團隊籌備潛在的克林頓政府過渡工作。一週後，他被診斷出晚期甲狀腺癌。接受手術後仍需持續治療。“這無疑提醒我，”他説，“許多財務困境確實超出個人掌控。”
作為2018至2021年間聯邦貿易委員會（FTC）五位委員中兩位民主黨成員之一，喬普拉先生撰寫了大量公開聲明，抨擊該機構領導層在案件和解中未施加更高罰款或更嚴厲商業限制。
在2019年FTC與Facebook的隱私和解案中，他提出異議，稱創紀錄的50億美元罰款是"媒體驅動的價籤"，幾乎未能改變公司行為。他反對批准多起大型製藥企業合併的和解決定，指責委員會的分析敷衍了事，並呼籲總監察長對製藥業合併項目進行審查。
“當監管者蒙上雙眼或未能與時俱進，“他在2019年某製藥交易案後寫道，“數百萬美國家庭將遭受苦難。”
此類言論強化了日益流行的觀點——尤其在民主黨人中——認為FTC等執法機構履歷薄弱，需要喬普拉及其盟友這樣的領導者撥亂反正。據現任和前任政府官員透露，這類批評也促使其他委員在某些案件中採取更強硬策略，例如將高管列為被告。
這些官員表示，此類批評還打擊了FTC許多員工的士氣，他們逐漸感到其職業操守受到質疑。共和黨籍前FTC主席科瓦契奇指出，喬普拉對其他委員決定的無情否決，使其成為這個擁有107年曆史的機構中最具影響力的成員之一。
儘管如此，他表示這也將聯邦貿易委員會打上了"腐朽機構"的烙印，削弱了其在國會和公眾心目中的地位。“當你這樣説話時，我認為你是在玩火。”
現任共和黨籍聯邦貿易委員會委員克里斯汀·威爾遜指出，喬普拉曲解了工作人員的工作成果，且無視了制約該機構無法對每起案件提起訴訟的法律和預算限制。她特別提到，可汗今年已就隱私案與推特公司達成和解，並批准了一起大型醫藥併購。威爾遜委員在今年1月的演講中表示：“批評他人工作容易，但施政實難。”
消費者保護局發言人回應稱，喬普拉始終基於案件實質進行評估，其批評聚焦於實質性政策問題。喬普拉在書面聲明中強調：“那些安於現狀的委員們總是拿基層員工當擋箭牌，掩飾自身失職。絕大多數員工都清楚，正是過去的領導層辜負了機構使命——尤其在監管科技巨頭和其他大企業方面。”
2018年喬普拉作為聯邦貿易委員會委員提名人出席確認聽證會。圖片來源：Andrew Harrer/彭博新聞據工作人員回憶，2018年某個週五傍晚，喬普拉突然來電詢問：“你知道逃生應急包是什麼嗎？“當時他正在調查某應急生存裝備銷售商的待決案件，並查閲了美軍士兵指控其產品偽造"美國製造"標籤的網帖。
聯邦貿易委員會(FTC)通常的做法是在不處以罰款的情況下和解"美國製造"案件。喬普拉建議利用一項可追溯至1994年的未使用的法律授權，如果該機構將"美國製造"規定編入法典，將啓動處罰。
委員會中的共和黨人反對這一想法，稱現有的機構做法已經阻止了不當行為。聯邦貿易委員會的共和黨主席最終支持了一項發佈規則的建議，該機構在去年汗女士作為主席的第一次會議上將這些規則編入法典。據熟悉喬普拉努力的人士稱，喬普拉曾私下推動汗女士作為聯邦貿易委員會領導職位的候選人。她在一條推文中説，在她上任的第一天，他幫助將她的電腦連接到遠程打印機。
此後，汗女士聘請了喬普拉的前工作人員擔任她的幕僚長和聯邦貿易委員會兩個主要執法部門的負責人。她在書面聲明中説，喬普拉是"一位極其有才華的公務員——非常勤奮，堅定致力於利用他掌握的所有工具來幫助美國人。”
10月12日加入消費者局後不久，喬普拉就對Facebook母公司Meta Platforms Inc.和亞馬遜公司等大型科技公司使用消費者財務數據的方式展開了調查。此舉可能預示着該局將努力將其權力擴展到一個行業，喬普拉認為政府未能充分制衡該行業主導企業的權力。
無權限
喬普拉關於該局在現有權限之外的領域（如幫助更新《社區再投資法》規則）發揮更大作用的願景遇到了一些阻力。1977年的這項法律旨在結束"紅線歧視”，即銀行避免在某些地區（通常是少數族裔或低收入社區）放貸的做法。
儘管該局並非負責執行《社區再投資法案》規定的三家銀行監管機構之一，但喬普拉仍敦促其他機構在擬議改革談判中納入消費者局的一名工作人員。據監管官員稱，其他機構拒絕了他的請求。
在其他領域，比如他所謂的"垃圾費用"調查——滯納金和其他費用，這些費用累計為美國人支付的服務費用增加了數十億美元——目前尚不清楚喬普拉的關切與消費者局的權力在何處重疊。
喬普拉的一個關鍵關切是：當企業收入的核心要素來自後端收取的費用時，它們不一定會在服務的預付價格上展開競爭，這類似於一家酒店宣傳每晚低價，但隨後又加收度假村費用。“我們的重點當然是銀行業，“他説，“但這在整個經濟中都很普遍。”
行業官員公開批評這項調查，稱其語言缺乏分析的嚴謹性和精確性。消費者局1月份就"垃圾費用"徵求評論的請求沒有對該術語進行定義，其第一個腳註引用了2006年關於英國噴墨打印機價格的研究，行業官員表示這與當前美國金融服務業沒有直接關聯。
消費者局發言人表示，第一個腳註並非最重要的引用，而是為了支持該機構的論點，即研究表明"隱藏的後端費用"可以誘使消費者基於感知到的較低價格做出購買決定。“這説明了行業正在關注一個腳註，“他説，“而不是參與實質性問題。”
儘管民主黨人對喬普拉的激進態度表示讚賞，但一些消費者權益倡導者和民權組織認為，他應加快恢復奧巴馬時期在特朗普政府期間被削減的法規。他們最關注的是2020年被廢除的一項條款，該條款要求所謂的發薪日貸款機構核實借款人的收入，以確保他們有能力償還高利率的短期貸款。
“我正在仔細審查所有貸款，”喬普拉説，“看看我們是否需要全面更新我們的規則。”
“有很多事情要做，”他説，“我剛到這裏。”
致信 瑞安·特雷西，郵箱：[email protected] 和安德魯·阿克曼，郵箱：[email protected]
刊登於2022年6月10日印刷版，標題為《監管機構加強對企業、銀行和消費者的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