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歌曾是19世紀的流行梗——《華爾街日報》

愛德華·珀西·莫蘭1912年的畫作描繪了弗朗西斯·斯科特·基在巴爾的摩麥克亨利堡指向美國國旗的場景。圖片來源：蓋蒂圖片社如今在互聯網和社交媒體上，美國國歌正被不斷重新創作。心懷公民意識的詩人們創作了數十首新歌詞，內容涵蓋從對科技的沮喪到高額健康保險費，再到棒球類固醇時代的"星條旗打者"。這些業餘詞作者大多可能沒有意識到，通過為熟悉的旋律譜寫新詞，他們所做的與1814年弗朗西斯·斯科特·基創作《星條旗》時如出一轍。事實上，這首如今著名的歌曲甚至不是基的首次此類嘗試。

1804年2月16日，由小斯蒂芬·德凱特指揮的一支美國海軍志願小隊，乘坐恰如其名的"無畏號"啓航前往北非，意圖奪回在的黎波里戰爭（1801-1805年，美國首次宣戰的軍事衝突）中被巴巴里諸國俘獲的美國軍艦"費城號"。這次大膽突襲取得成功，造就了這個年輕國家最早的海軍英雄。次年，德凱特和其他軍官在華盛頓特區麥克勞克林酒館的晚宴上受到表彰。除了二十多輪祝酒外，賓客們還欣賞到一首為紀念這一場合而創作、配以當時流行曲調的新歌：

當勇士從遠方戰場歸來時

致他英勇捍衞的家園與祖國，

哦！願熱烈的歡迎令他歡欣，

願響徹的歡呼宣告險境終結！

在歌聲的洪流中，

讓他的美名遠揚，

讓我們齊聚感恩的盛宴長桌。

橄欖枝與月桂枝交相搖曳，

為勇者前額編織榮耀花環。

這首頌歌的作者弗朗西斯·斯科特·基當時剛遷居首都謀求律師職業，他採用當時盛行的"舊曲填新詞"手法——借用了流行旋律《阿那克里翁之歌》，創作出《當勇士歸來》。該旋律因首句"致天堂的阿那克里翁"廣為人知，此前已多次用於振奮人心的美國獨立日歌曲、總統競選歌曲等具有鮮明美國特色的歌詞配樂。

《當勇士歸來》迅速獲得成功，從緬因州到南卡羅來納州的15家報紙競相轉載。九年後，基再次運用同一旋律創作了後來成為美國國歌的《星條旗永不落》。

古希臘詩人阿那克里翁以歌頌世俗歡愉著稱：愛情、美酒、青春、佳人與宴飲。其名號成為縱情狂歡的代名詞，因此被1766年倫敦成立的音樂社交團體"阿那克里翁協會"採用。該協會會歌《阿那克里翁之歌》由會長拉爾夫·湯姆林森作詞，約翰·斯塔福德·史密斯約於1773年譜曲，以古典神話為外衣虛構了協會的創立故事。其首節寫道：

致天上的阿那克里翁，他歡欣而坐，

幾位和諧之子遞上請願書，

願他成為他們的靈感與庇護者；

當這答覆從快樂的古希臘人處傳來——

歌聲、提琴與長笛，

不再沉默；

我將借你們我的名號，並賜予你們靈感：

此外，我會教導你們如我一般，將

維納斯的桃金娘與巴克斯的葡萄藤交織。

這首旋律是為專業歌手創作的炫技作品。其寬廣的音域展現了獨唱者的聲樂才華與訓練，而六段歌詞則需要英雄般的耐力。這首曲子本非為聚集在美國體育場的成千上萬粉絲合唱而作。

這首歌能在俱樂部私人聚會之外流行，主要歸功於那些專業歌手兼演員的會員們。這些倫敦西區劇院的早期明星開始在舞台短劇和返場表演中演唱俱樂部的會歌。這首歌由隸屬於“老美國劇團”（美國最早的專業劇團之一）的英國表演者引入美國。其現代對應物可類比為巡演的百老匯音樂劇。

例如1793年在費城南華克劇院，這首歌作為短劇《自由大廳！或阿那克里翁社》的壓軸演出，這部由全男班演員演繹的醉人喜劇混合了感傷、滑稽與歡宴歌曲。次年，一位報紙記者報道《阿那克里翁之歌》的另一次演出時，對觀眾加入合唱的效果極盡讚美：“那些本打算旁觀的人們不由自主地被捲入籠罩全場的和諧漩渦——所有人都成了‘快樂古希臘人’的兒女；如同一家人，每張臉龐都洋溢着幸福。”此類演出讓美國人學會了這首曲子，並迅速推動了它的流行。

這首曲調很快迎來了首個美國改編版，名為《紀念光榮的七月十四日》。這首1793年的歌曲慶祝了巴士底日週年紀念——1789年法國革命者攻佔巴黎堡壘和政治監獄的日子。令人驚訝的是，儘管旋律源自英國，卻並未阻礙其被用於這首親法歌曲。隨後美國政壇湧現出大量改編歌曲，既有支持法國的民主共和黨版本，也有親英的聯邦黨版本。

在早期美國，歌曲主要通過活頁樂譜傳播，但雕刻音符需要昂貴、專業且耗時的勞動。相比之下，僅印刷歌詞可採用廉價的活字印刷技術。因此歌曲以印刷歌詞集形式流傳，配以幾十首人們耳熟能詳的曲調。數千首這類歌詞刊登在日報上，或以單張歌頁和歌本形式出版，堪稱當年的病毒式傳播內容。

政治歌曲最常採用《致天堂裏的阿那克里翁》和《揚基歌》的旋律。阿那克里翁體歌詞尤為獨特：其冗長的詩節適合詳細評論，文學光澤使其偏向嚴肅甚至華麗的詩歌風格。而《揚基歌》簡短精煉的句式則更適合尖鋭的幽默、辱罵和嘲諷。

《阿那克里翁》複雜的格律要求——八行九韻的三拍子詩節，難倒了不少當時的詩人。其獨特之處在於每段第五行需分為兩個押韻半句。雖然並非所有詞作者都遵循此格式，但弗朗西斯·斯科特·基在《星條旗》中完美呈現了這一特點。這首受1812年戰爭中巴爾的摩麥克亨利堡保衞戰啓發的國歌，三連韻體現在"火箭的紅色光芒，炸彈在空中爆裂，/ 徹夜證明我們的旗幟依然飄揚"的經典歌詞中。

1812年戰爭激發了一場充滿激情的詩歌對話，而《致天堂的阿那克里翁》成為其主要音樂載體，為三十多首歌曲提供了旋律，包括《美國藍調》、《勝利的勝利》、《德凱特的勝利》、《哥倫比亞的水手們》和《傲慢的英格蘭》。對巴爾的摩的襲擊本身將在多份傳單中被紀念，其中一首以《揚基歌》為曲調，名為《巴爾的摩之戰》，另一首阿那克里翁風格的歌詞名為《北角之戰》。當基選擇了同樣的曲調來慶祝美國時，他只是做了一個顯而易見的選擇。

克萊格先生是密歇根大學的音樂學和美國文化教授。本文改編自他的新書《哦，你能聽到嗎？：星條旗的文化傳記》，該書將於6月14日由W.W.諾頓出版。

發表於2022年6月11日的印刷版，標題為《國歌是19世紀的模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