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處於十字路口——《華爾街日報》
Helen A. Cooper
温斯洛·荷馬作品《老磨坊(晨鐘)》(1871年)圖片來源:耶魯大學美術館在温斯洛·荷馬的《老磨坊(晨鐘)》(1871年)中,夏日碧空下,一位身着鮮紅外套、頭戴緞帶草帽的年輕女子手提午餐桶,正踏上木板橋。她裙襬的擺動和右腳的傾斜角度告訴我們,她剛剛離開前景中臨時搭建的木製坡道,正邁向橫跨河流通往老磨坊的橋面。此刻她被定格在過渡的瞬間,整座橋在明亮的陽光下彷彿失衡的天平般搖搖欲墜。她沒有注意到橋右側遠端站着三位身穿棕色土布連衣裙、戴着垂邊遮陽帽的年輕女子。磨坊屋頂的工廠鐘聲驚飛一隻鳥,宣告着這四位女性又一個10至12小時工作日的開始。這位核心人物是誰?她的帽子和外套與磨坊工作如此格格不入,追求時尚卻忽視了實用性,站在門檻上連腳步都顯得猶疑?
南北戰爭和解放奴隸帶來的社會與經濟動盪影響深遠。重建時期催生了廣泛的工業化、加速的城市化以及大量移民湧入;許多感到不安的美國人開始懷念白人記憶中的純真年代。荷馬以廣受歡迎的鄉村場景(多為水彩畫)回應這種全民鄉愁,滿足公眾的渴望。但在《老磨坊》——現由耶魯大學美術館借展至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温斯洛·荷馬特展"——他摒棄了温馨敍事,選擇用充滿歧義的意象詮釋動盪中的社會。這幅畫的精妙之處在於,他將多重歷史脈絡融入一個看似簡單的年輕女工上班場景。正如前輩藝術家威廉·西德尼·芒特和喬治·凱萊布·賓厄姆所做的那樣,荷馬將風俗畫與紀實敍事提升為一種當代歷史畫。
《老磨坊》的關鍵在於其描繪的田園世界與悄然逼近的危機感之間的對比。構圖方式透露出最初呈現給觀者的寧靜。霍默筆下陽光照耀的鄉村寧靜景象,呼應了柯里爾與艾夫斯版畫和雜誌中大量出現的圖像。但在這幅新英格蘭田園詩上,他疊加了兩條鮮明的軸線——一條驚人的對角線主導着場景,另一條垂直線與年輕女子的位置相交,將她置於兩個世界的交匯中心。左側那棵高聳細長的樹木形成的明顯垂直線,從畫面頂部幾乎延伸到底部,其深色的根部正在腐爛,進一步強調了這一過渡。當我們沿着扶手指引穿過橋樑時,鮮花的世界逐漸消退。畫面右側起始的開闊空間,隨着我們移向老磨坊,開始變得昏暗而封閉。
這位女子連接着構圖的左右兩側——田園的過去與工業的現在。工業化已開始將東北部的白人女性從家庭吸引到工廠和學校。新英格蘭地區有數百名女性在紡織廠工作,霍默必定對波士頓附近的洛厄爾紡織廠十分了解。
工人的命運,尤其是女性工廠工人的命運,與教育的作用被認為是相互依存的。雖然畫中四位女性在掙工資的經濟中是平等的,但她們顯然來自不同的社會階層。右側三位閒聊的人物,她們的家紡連衣裙與岩石的顏色相呼應,紮根於友誼和社區的圈子中。她們在這片土地上感到自在,不像那位暴露在外、孤獨的年輕女子,傳遞出一種不安定的動感。
她那件時尚的紅色夾克,配有黑色肩章,加上繫着黑絲帶的帽子,立刻讓人認出她來自外地,且屬於中產階級。經過合成染料處理的布料越來越普及,色彩鮮豔的服裝成為最新潮流。她可不會穿家紡粗布。(19世紀60年代末至70年代,霍默創作了一系列畫作,描繪了同樣穿着時尚的女性在休閒或課堂上的場景。)她可能是一名教師,因為在同年創作的《鄉村學校》中,同樣的草帽掛在木釘上。這兩幅作品於1871年在紐約作為“姊妹研究”一同展出。
教育領域經歷了一次重要的文化轉變。內戰帶來的最深刻變化之一,正如一位作家所言,女性“佔領了公立學校”,因為“我們的男教師奔赴戰場後未能歸來”。戰前,男性佔據大多數教職;戰後,教師隊伍以女性為主。由於她們的薪資遠低於男性同行,許多人被迫在夏季去工廠打工。
但無論是作為工廠工人還是學校教師,女性開始在職業領域取得重大進展。《老磨坊》中的年輕女性濃縮了她們不斷變遷的歷史。
庫珀女士是耶魯大學藝術畫廊美國繪畫與雕塑榮譽策展人,曾策劃1986年展覽“温斯洛·霍默水彩畫”。
本文發表於2022年6月11日印刷版,標題為《十字路口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