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噴泉旁相見》評論：封閉空間裏的邂逅——《華爾街日報》

明尼阿波利斯南谷區域購物中心，1956年。攝影：格雷·維萊特/生活畫報收藏/Shutterstock啊，購物中心。青少年們在此消磨午後時光，品味着他們無憂無慮的生活。老人們以龜速進行健身步行，購物者們徒勞地抵抗着堆滿折扣毛衣的展台誘惑。正如瓊·迪迪昂曾寫道，購物中心是"在光線與判斷力雙重模糊中穿行"的場所，很難想象還有比這更缺乏研究價值的課題。

建築與設計評論家亞歷山德拉·朗格對此表示認同。在《噴泉邊相約：購物中心秘史》的引言中，她認為這些司空見慣的零售與"生活方式中心"“無處不在卻鮮被深究，作為嚴肅研究對象甚至略顯尷尬”。但她隨即以全面、嚴謹而引人入勝的方式展開了剖析。

若你將逛商場視作穿越地獄底層的苦役，那麼朗格女士就是你理想的引路人。她曾是典型的"商場女孩"。她在北卡羅來納州長大，達勒姆的北門購物中心給了她"可去之處"。從西爾斯百貨到Gap服裝店，再到B.道爾頓書店，她的品味不斷演變。她與朋友"在多功能影院碰頭"，為"能否獲准觀看R級電影"而忐忑。對朗格和數百萬同齡人而言，購物中心是青少年嘗試"成人行為"的試驗場。

蘭格女士對購物中心持認真態度——看看還有誰也是如此：設計了聖塔莫尼卡廣場的弗蘭克·蓋裏，以及設計了印第安納州哥倫布市康芒斯購物中心的西薩·佩裏。一位評論家將貝聿銘1978年為華盛頓特區國家美術館設計的東館擴建部分比作"最奢華的郊區購物中心"，這並非讚美之詞。蘭格女士指出：“貝聿銘在商業設計領域有着漫長職業生涯，他很可能不會對這種比較感到介意。”

就連"宜居城市"的守護神簡·雅各布斯，也在1954年盛讚維克多·格倫設計的底特律郊外諾斯蘭購物中心，稱其為"首個採用城市’市鎮’規劃的現代步行商業中心，其緊湊的形態從物理和心理上都適合步行購物。"

當然購物中心無法取悦所有人。“誰願意坐在那個荒涼的地方？“當被要求對格倫設計的南谷購物中心——美國首個封閉式購物中心（1956年在明尼阿波利斯附近開業）——發表評論時，弗蘭克·勞埃德·賴特如此驚呼。“你們試圖把市中心搬到這裏。你們應該讓市中心留在原地。”

但歷史並未如此發展。蘭格女士巧妙地闡述了購物中心70年的歷史，從以J.L.哈德森百貨公司為核心的諾斯蘭購物中心開始。該購物中心以當代雕塑和22英尺高的鋼木圖騰柱為特色，後者像蘭格女士書名中的噴泉一樣成為社區聚會地點。諾斯蘭催生了"格倫轉移"概念，作者將其解釋為"當你在購物中心的存在從目標導向…轉變為一種純粹愉悦的時刻”。

蘭格女士指出，將購物從瑣事轉變為樂趣的理念可追溯至1869年巴黎樂蓬馬歇百貨的開業——這正是左拉1883年小説《婦女樂園》的創作原型。她解釋道，這類百貨商店"將家庭採買這項日常任務，從社區周邊的例行公事轉變為休閒活動”。迪迪昂在1975年《論購物中心》一文中提到，她本打算去檀香山阿拉莫阿那中心露天商場買份《紐約時報》，結果卻帶着兩頂草帽、四瓶指甲油和一台烤麪包機出來。快停下印刷機！瓊·迪迪昂居然在購物中找到了樂趣！

蘭格寫道，在迪迪昂造訪阿拉莫阿那五年後，傳統購物中心模式已顯疲態：“第一代購物中心常客已到了為人父母的年紀”，媒體"提出了購物中心可能消亡的首次預警"。由此迎來了購物中心2.0時代，新一代商場將地產屬性從"消費場所"升級為"體驗空間"。這一進化歷程的重要里程碑是開發商詹姆斯·勞斯打造的首個"節日市場"——波士頓法尼爾廳市場的復興。“市中心仍藴藏着活力，“蘭格寫道，“理解法尼爾廳最簡單的方式，就是把它看作以波士頓市政廳和海濱區為核心店鋪的購物中心。”

新一代購物中心將融入小鎮理念，其中最著名的當屬1992年在明尼蘇達州布盧明頓開業的美國購物中心。蘭格將其描述為"永不落幕的嘉年華”，內含佔地七英畝的史努比營地主題公園，配備過山車、旋轉木馬和風車等設施。

另一個例子是洛杉磯的環球城市步行街，它號稱是一個微縮城市，擁有主題公園、多廳影院、眾多商店以及一個會突然出現的金剛來驚嚇並取悦遊客。“這不是我們實際擁有的洛杉磯，”步行街設計師喬恩·傑德告訴《洛杉磯》雜誌，“但這是本可能擁有的洛杉磯——那個典型而理想化的洛杉磯。”

這種不協調的結論是：城市不好，商場好。《瓊斯母親》雜誌毫不客氣地指出，MCA環球公司的高管們“一直強調洛杉磯最受歡迎的地方現在太危險了；城市景象就像一個犯罪猖獗的第三世界。所以現在他們脱離現實世界，轉向模擬器。”

蘭格女士這本書的一個特別之處在於她對商場韌性的敏鋭洞察。她斷言，商場作為“大而空曠的停車場中間的空白盒子”，可以成為21世紀的“土地信託”。這聽起來有些牽強，但事實證明是真的。一些商場倒閉了，但大多數沒有：2017年，瑞士信貸預測，到2022年，美國1100家商場中約有五分之一到四分之一將倒閉。蘭格女士告訴我們，疫情過後，預測的倒閉率上升到了三分之一。

蘭格女士確實對商場殭屍和“商場波”音樂——“就像在電梯或醫生辦公室裏半聽音樂”——多着墨了一些，但她令人信服地指出，廢棄的商場可以成為一種資源：“城市或郊區還能在哪裏‘找到’超過十萬平方英尺的可用空間來建一個新的公共圖書館？”諾斯蘭中心商場的零售區現在正被改造成住宅閣樓。一位開發商計劃將可容納8000輛車的停車場的一部分改造成與商店和餐廳相結合的中等收入出租房。這個新項目將被重新命名為諾斯蘭城市中心。簡·雅各布斯在某個地方微笑。

在一章關於“後末日購物中心”的內容中，蘭格女士向我們介紹了由倫佐·皮亞諾設計的加利福尼亞州聖拉蒙市Bishop Ranch城市中心。這個佔地30萬平方英尺的城市中心設有餐飲電影院、健身房以及眾多商店和餐廳。然而在一段宣傳視頻中，皮亞諾先生表示：“我只想説，這不是購物中心；這是完全不同的東西。”蘭格女士精闢地總結道：購物中心已死；購物中心萬歲。

比姆先生的新書是《碎玻璃：密斯·凡·德·羅、伊迪絲·法恩斯沃斯與現代主義傑作之爭》。

本文發表於2022年6月11日印刷版，標題為《封閉的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