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爾評論:從模仿到天才》——《華爾街日報》
Cammy Brothers
倫敦
賓多·阿爾托維蒂無疑是繪畫史上最俊美的形象之一。拉斐爾為這位佛羅倫薩銀行家創作的生動肖像(約1516-18年)現陳列於英國國家美術館藝術家特展的壓軸展廳。畫中人側身而立卻回眸凝望,彷彿應召般與觀者視線交匯。他蓬鬆的金髮在隱晦光源(或許是敞開的窗户)下泛着微光,照亮其俊秀精緻、略帶陰柔的面容。簡約無華的衣着賦予畫作親密感,與拉斐爾筆下教皇公爵肖像彰顯的富貴威儀形成鮮明對比。這幅畫在傑作雲集的展廳中依然奪目,同室展出的烏爾比諾公爵洛倫佐·德·美第奇(約1518年)和人文主義者巴爾達薩雷·卡斯蒂廖內(約1519年)肖像亦堪稱瑰寶。
拉斐爾《巴爾達薩雷·卡斯蒂廖內像》(約1519年)圖片來源:巴黎盧浮宮博物館/RMN-大皇宮/展覽由萊斯特大學教授大衞·埃克塞德jian、肯特大學榮休教授湯姆·亨利及國家美術館策展人馬蒂亞斯·維維爾共同策劃,八個展廳90件展品全方位呈現拉斐爾的藝術成就。這位文藝復興巨匠(1483-1520)不僅是畫家,更是建築家、版畫與掛毯設計師,擅長以各種尺幅表現多元主題。但在百科全書式的才華中,其肖像畫傳遞人物獨特氣質的能力尤具現代性,至今令人驚歎。
肖像展廳為一場始於哈欠的旅程提供了扣人心絃的終章。展覽最初幾個展廳對應拉斐爾的早期生涯,那時他全心模仿老師佩魯吉諾的風格。第一展廳中聖塞巴斯蒂安的彩繪半身像正是其早期作品典範。這位聖徒通常被描繪成身纏腰布、中箭受傷、姿態情色扭曲的形象,但拉斐爾筆下的版本堪稱史上最安詳的殉道者——不過是個手持單箭、神情自若望向我們的青年。
拉斐爾《聖塞巴斯蒂安》(約1501-1502年)圖片來源:De Agostini/Getty Images這種按時間線與主題梳理拉斐爾藝術生涯的策展方式,其精妙處在於讓我們得以見證他如何隨時間推移學習、消化與創新。展覽節奏很快變得明快起來:先是令人屏息的聖母聖嬰主題展廳,接着是聖家族系列展廳。這些恰是許多博物館訪客匆匆略過的畫作,但錯過它們將鑄成大錯。正是在這些展廳裏,你能看到拉斐爾的成長軌跡,發現本次展覽的戲劇性內核——這位畫家如何從佩魯吉諾的平庸模仿者,蜕變為當時最負盛名、多才多藝且極具感染力的藝術大師。他逝世時,羅馬舉城哀悼如國殤,送葬隊伍穿過街道,最終將他安葬於萬神殿。
拉斐爾的《阿爾巴聖母》(約1509-1511年)圖片來源:華盛頓國家美術館雖然拉斐爾早期對聖母與聖嬰主題的探索雖顯靜態卻不失温情,但16世紀初佛羅倫薩的狂熱藝術氛圍以及米開朗基羅等競爭對手提供的典範,推動他追求更具野心的詮釋。例如,在《布里奇沃特聖母》(約1507-1508年)中,他描繪了基督聖嬰在聖母膝上舒展身體,一邊拽着她的一縷面紗一邊仰頭凝望的場景。這幾乎是對米開朗基羅幾年前剛完成的大理石浮雕《塔德伊圓形畫》(現藏於倫敦皇家藝術研究院)的鏡像再現。拉斐爾在《阿爾巴聖母》(約1509-1511年)中將這種人物動態表現推向更高境界——很可能是對烏菲齊美術館所藏米開朗基羅《多尼圓形畫》(約1505-1506年)的回應,他將聖母與聖嬰安置於地面,採用旋轉的非正式姿態:聖母赤足前伸,聖約翰從側面俯身靠近。拉斐爾摒棄了傳統聖像被動接受觀者瞻仰的模式,以充滿動感的構圖牢牢抓住觀者視線。
通過反覆繪製聖母與聖嬰主題,拉斐爾在持續實踐中不斷精煉藝術理念,技法日臻成熟。隨着人物數量的增加,其佈局的複雜性和表現野心也同步增長,為原本高度程式化的場景注入了全新的戲劇張力。
展覽的一大樂趣在於,參觀者可以通過拉斐爾的素描見證這一轉變,策展人將許多素描與相關畫作並置展示。我們看到拉斐爾作為繪圖者更自由、更具即興創作的一面,他用紅粉筆、黑粉筆、金屬尖筆和墨水在紙上縱橫構思。
拉斐爾《天使習作》(約1515-16年)圖片來源:牛津大學阿什莫林博物館雖然拉斐爾是展覽的唯一主角,但他是一位深度協作的藝術家。他的工作室及吸引來的天才——如朱利奧·羅馬諾和佩裏諾·德爾·瓦加等藝術家——在羅馬堪稱傳奇。他從朋友和對手那裏學到很多,也向周圍的藝術家傳授很多,因此可能需要參觀相鄰展廳豐富的意大利藏品,才能更全面地理解拉斐爾的成就和重要性。透過更廣闊的視角,拉斐爾的起源、發展和成就的故事幾乎就是整個文藝復興的故事。
本文作者布魯克斯是東北大學副教授,著有《朱利亞諾·達·桑加洛與羅馬廢墟》(普林斯頓,2022年)。
本文發表於2022年6月13日印刷版,標題為《拉斐爾:從模仿到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