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通貨膨脹，經濟學需要給出一些答案 - 《華爾街日報》

未能預見到40年來最嚴重的通貨膨脹，你可能會認為經濟學界現在應該深陷於事後剖析中。

但事實並非如此。除了少數人之外，經濟學家們至今對自身理論和模型為何如此嚴重誤判通脹問題關注甚少。與2020年關於疫情的海量論文相比，作為學術研究主要陣地的美國國家經濟研究局（NBER）尚未湧現大量關於通脹的研究。

如果經濟學家們的預測只是稍有偏差，這種情況尚可理解。但事實並非如此。去年年底的通脹率比八個月前經濟學家調查的中位數預測值高出一倍多，也遠高於當時的最高預測值。

哈佛大學的拉里·薩默斯是為數不多在2021年初就預警通脹的經濟學家之一。圖片來源：David Paul Morris/Bloomberg News美聯儲和白宮的經濟學家們都措手不及。歐洲央行最近報告稱，其通脹預測的準確性“在新冠疫情期間顯著下降”。

經濟學家對通脹的定義——總體價格水平的上升——是恆定的，但對成因的理解卻經歷了範式轉變。教科書仍將通脹與貨幣供應量掛鈎，但金融創新和監管變化使得貨幣與支出之間的聯繫變得極不可靠，失去了參考價值。

如今，經濟學家試圖通過比較商品和服務的需求與供給（以“產出缺口”表示，即實際國內生產總值與基於可用資本和勞動力的潛在GDP之間的差異）以及菲利普斯曲線（該曲線認為當失業率低於某個自然可持續水平時，工資和物價會加速上漲）來預測通貨膨脹。美聯儲等機構的模型還補充了歷史通脹和預期通脹的衡量指標，這些指標會影響工資和價格設定行為、石油價格和匯率。

在新冠疫情爆發前的大約40年裏，這些模型運行得相當不錯，但此後卻不再奏效。哈佛大學的拉里·薩默斯表示：“目前經濟學家還沒有一個令人滿意的通脹理論。”他説，菲利普斯曲線“存在重大異常”，無法解釋為什麼有些國家會出現惡性通貨膨脹，也無法解釋為什麼1933年至1935年間美國在存在巨大產出缺口的情況下物價水平仍快速上漲。

薩默斯是少數在2021年初就警告通脹風險的經濟學家之一（並發表了多篇關於該主題的美國國家經濟研究局論文）。儘管他對美聯儲的模型持批評態度，但他的分析思路與之相似：他認為拜登總統1.9萬億美元的刺激計劃將遠超產出缺口。他表示這是一種“粗略估算”模型，雖不能提供精確預測，但結合歷史經驗和專業判斷，“足以表明經濟過熱是一個巨大風險”。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前首席經濟學家奧利維爾·布蘭查德也提出類似觀點，他認為強勁需求將推動失業率降至1.5%，美國保守派智庫企業研究所經濟政策研究主任邁克爾·斯特雷恩也持相同看法。

雖然這些批評者都正確預判了通脹方向，但他們的分析——至少基於疫情前經濟關聯性的分析——無法解釋通脹的劇烈程度，即為何通脹率會從疫情前約2%突然飆升至如今的8.6%（剔除食品和能源後為6%）。他們解釋了美國通脹率為何高於歐洲，但未能説明歐洲通脹為何也如此高企。

經濟學家們難以解釋通脹率為何從疫情前約2%突然飆升至5月的8.6%。圖片來源：LUCY NICHOLSON/REUTERS瑞銀經濟學家、美聯儲前官員艾倫·德特邁斯特今年早些時候進行的統計測算顯示，根據實際GDP和國會預算辦公室對潛在GDP的估算（均經過通脹調整及未調整數據）得出的產出缺口，最多隻能解釋去年年中以來通脹升幅的0.1個百分點，而失業率指標則完全無法解釋通脹。但他發現，員工主動離職率、職位空缺數和供應商交貨時間可以解釋約一半的通脹升幅。

這支持了廣泛流傳的軼事證據，即供應鏈中斷和勞動力短缺（由新冠疫情和烏克蘭戰爭引發）是通脹飆升的主要原因。德特梅斯特先生表示：“通常當需求像我們經歷的那樣強勁時，供應本應會迅速響應。這某種程度上反映了模型構建的失敗——我們在供應端缺乏有效衡量指標，尤其是分行業層面的數據。”

經濟學家們過去將汽車、住房、餐飲、能源、醫療、金融等供給側視為同質且富有彈性的：當養老院牀位或汽車需求上升時，其供應量也會增加，價格即使上漲幅度也很小。

但過去兩年間，供給側呈現高度異質性。電子商務等行業招聘順暢，而養老院等機構則出現員工大規模流失。餐廳食材無法輕易替代超市食品。供給失去彈性：汽車和住房需求激增推高了價格，卻未帶動產量增長。

斯特雷恩指出這並未否定產出缺口模型的價值，但表明需要更紮實的經驗基礎。薩默斯則強調，這也不能為美聯儲或政府開脱：供應鏈問題和用工荒本應使其對大規模經濟刺激政策更加審慎。

然而證據表明，旺盛需求與受限供給正以經濟學家難以量化的方式相互交織。這預示着當美聯儲快速撤回刺激政策之際，若疫情與戰爭造成的供應中斷持續存在，通脹可能繼續保持難以預測的態勢。

希望很快學術界能給出一些答案。“2021年夏秋之際美國通脹的上升幅度和速度，比美國過去幾次經濟復甦時期都要大得多、快得多，”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經濟學家Emi Nakamura和Jón Steinsson在12月指出。分析這些相互競爭的解釋“將成為美國國家經濟研究局(NBER)的重要研究重點”。

致信 Greg Ip，郵箱：[email protected]

本文發表於2022年6月16日的印刷版，標題為《通脹繞過了經濟學家的模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