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馬遜CEO安迪·賈西上任首年：扭轉貝索斯主導的過度擴張局面 - 《華爾街日報》

安迪·賈西曾多年執掌一家以快速擴張著稱的公司中增長最快的部門。在接任亞馬遜公司首席執行官近一年後，他正在學習如何踩下剎車。

在亞馬遜財務表現最糟糕的時期之一，賈西正努力削減公司在新冠疫情期間以驚人速度擴張的電子商務業務中的過剩部分。與此同時，他試圖重振該業務中萎靡不振的銷售，並推動其他部門的增長。

他的大部分努力旨在扭轉其導師、執行主席傑夫·貝索斯在去年7月交棒前制定的電子商務舉措。

“在經歷了短期的所有增長之後，我們有一些事情（賈西認為）需要做對業務，”自1997年以來擔任亞馬遜董事的帕蒂·斯通西弗説。“所以他正在處理供應、勞動力和交付速度的問題。他正深陷其中。”

貝索斯和其他高管曾批准了一項戰略，該戰略由一個備受尊敬的內部預測工具指導，但高估了亞馬遜的長期需求預測。相反，儘管行業觀察者早期認為消費者行為會永久改變，但隨着實體購物的復甦，疫情推動的在線購物增長已經放緩。

疫情初期，亞馬遜看到了滿足需求、擴大電商版圖的關鍵機遇。在其創始人領導下，公司在2020年至次年3月期間新建了數百個倉庫、分揀中心和其他物流設施，員工人數翻倍至超160萬人。

這曾一度推動業務增長——亞馬遜是疫情期間科技繁榮的最大受益者之一。其2020和2021年總收入累計增長三分之二，利潤幾乎翻了兩番。但需求未能跟上規劃產能，其受挫程度尤為顯著。

亞馬遜在疫情期間擴張業務和員工規模，但需求未能同步增長。上圖是11月伊利諾伊州鄉村俱樂部山的一個亞馬遜倉庫。圖片來源：塞巴斯蒂安·伊達爾戈/華爾街日報這種脱節成為今年盈利的主要拖累——亞馬遜表示過剩空間將導致2022年上半年增加100億美元成本。賈西任職期間公司股價下跌超三分之一，市值蒸發逾6000億美元。

如今賈西及其團隊正着手轉租至少1000萬平方英尺過剩倉庫空間，推遲已購地塊的新設施建設，並尋求終止或重新協商外部倉庫租約。他已關閉大部分實體零售業務（68家門店），並計劃縮減員工規模。

亞馬遜董事會成員傑米·戈雷利克在接受採訪時表示：“就我們企業發展的這一階段而言，他是最合適的人選。”

傑西先生的新任務在某些方面比實現快速增長更具挑戰性。他已經失去了一位得力助手戴夫·克拉克——這位在亞馬遜工作23年的資深高管，僅在18個月前才被任命負責消費者業務。

兩人曾密切合作推動零售業務轉型，包括克拉克上個月向董事會提交的升級方案。方案彙報數日後，克拉克在推特宣佈辭職：“我在亞馬遜度過了非凡的歲月，但現在是我重新創業的時候了。“據知情人士透露，他對傑西事無鉅細的管理風格也感到厭倦。

其他零售商同樣未能預料到疫情對購物行為的多變影響。亞馬遜的困境也折射出科技巨頭們普遍遭遇的挫折——這些企業在過去二十年間積累了驚人的權力與財富。隨着人們將更多生活工作場景轉移到線上，亞馬遜、蘋果公司、微軟和谷歌等在疫情期間實力進一步增強。如今隨着人們迴歸疫情前的生活方式，這些科技巨頭的股價紛紛下跌，多家公司正放緩招聘並採取其他緊縮措施。

2020年初新冠疫情蔓延時，居家消費者以前所未有的頻率湧向亞馬遜。訂單量逼近假日季水平——通常亞馬遜會在此期間增聘大量臨時工應對需求——但當時公司人手短缺，關鍵商品經常斷貨，部分商品的配送週期從兩天延長至數週。

貝索斯先生在疫情前已基本退出日常決策，轉而投身更多外部興趣。但隨着危機來臨，他重新深入業務一線，協助制定亞馬遜的戰略並確保公司能應對激增的需求。

亞馬遜創始人傑夫·貝索斯（左二）於七月搭乘藍色起源新謝潑德火箭從德克薩斯州太空港飛往太空。圖片來源：託尼·古鐵雷斯/美聯社亞馬遜當前面臨的電商挑戰部分源於一項在貝索斯時代被視為秘密武器的技術——名為"供應鏈優化技術”（SCOT）的內部預測系統。該系統旨在整合多重因素，輸出產品需求預測及實現該需求所需的物流增長方案。

SCOT系統會生成低、中、高三種預測值。據當時使用該工具的SCOT團隊成員透露，由於疫情初期業務量激增史無前例，包括克拉克先生在內的高管們多次選擇採納SCOT預測的高值區間。這些預測意味着公司需要建設更多履約中心等基礎設施來應對需求。

儘管克拉克團隊沒有獲得無限資金支持，但貝索斯和亞馬遜董事會批准了激進的建設計劃——新建倉庫與運輸樞紐，並通過大規模招聘確保客户包裹準時送達。

斯通西弗女士表示：“許多明智之士指出，要滿足當日達服務需求，同時實現疫情後復甦，應對這種超常增長並達成理想的客户體驗，我們必須快速提升運力——於是我們攜手實現了這一目標。”

27個月內，亞馬遜新增員工數量幾乎相當於聯合包裹服務公司與好市多批發公司僱員總數的疊加。

賈西先生在五月股東大會上強調：“我們決定按上限擴建，確保消費者和賣家不受任何限制。”

熟悉預測技術的亞馬遜高管透露，系統無法預判疫情等突發事件，導致公司在疫情初期就啓動了需18-24個月才能投入使用的倉儲物流建設。當疫情消退時，亞馬遜的規劃運力已遠超實際訂單需求。

2021年7月5日賈西接任CEO時，亞馬遜仍處於疫情紅利期。截至3月31日的季度財報顯示銷售額激增44%。履新數日後，公司股價創歷史新高。在其執掌的領域，這位高管早已習慣高速增長——自2006年創立起由他領導的雲計算部門AWS當季銷售額暴漲32%。

作為雲計算業務的開拓者，賈西打造的這項長期現金奶牛業務雖僅佔2021年總收入的七分之一，卻貢獻了近四分之三運營利潤。亞馬遜零售業務及其龐大物流體系規模更大，利潤率卻較低。此外，廣告等板塊也呈現快速增長態勢。

作為亞馬遜25年的資深員工，賈西先生長期擔任亞馬遜最高領導層"S團隊"成員，為貝索斯提供建議。但相對而言，他對公司核心電商業務的複雜細節知之甚少。去年七月接任後，他深入學習了龐大零售和物流運營的細節，展現了他對細節的典型執着。

2021年6月，北卡羅來納州加納市的亞馬遜配送中心。圖片來源：Jeremy M. Lange/華爾街日報據與會人士透露，在與克拉克先生及其他高管開會時，賈西會提出尖鋭問題，並全身心投入瞭解亞馬遜各項業務細節。他們形容賈西是位"實幹型"管理者，不喜歡遠程指揮，而是熱衷於深究具體問題。

一位熟悉賈西想法的人士表示，這位高管認為亞馬遜的"制勝法寶"在於領導團隊"不會在3萬英尺高空指揮”，而是擼起袖子深入細節。

與會者稱，“我們在AWS就是這麼做的"成為會議中常聽到的口頭禪，這種説法讓部分高管感到不適。一些團隊發現，賈西經常試圖將AWS時期的經驗套用到物流等截然不同的業務領域，而這些經驗並不適用。

實際上，亞馬遜零售和物流業務的問題在賈西上任前就已顯現，隨後幾個月持續惡化，但變化趨勢難以預測。當疫情趨緩時，消費者走出家門進行實體購物；當新變種肆虐時，他們又迴歸電商消費。

到2021年7月，傑西先生和亞馬遜物流團隊清楚地意識到公司的運力已超過需求。參與決策的人士透露，他們對產能擴張計劃進行了一系列力度不斷加大的削減，並在2021年9月和12月再次縮減了產能增長計劃。

當這位新任CEO將時間投入亞馬遜的增長領域——如數字廣告和Prime Video業務時，他的注意力越來越多地集中在由克拉克先生掌管的零售與物流核心業務上。

據接近克拉克的人士稱，他習慣於在貝索斯領導下保持相對自主權，對日常緊密管理感到牴觸。

戴夫·克拉克（2018年照片）在辭職前一直主管消費者業務。圖片來源：Lindsey Wasson/Reuters知情人士表示，貝索斯時代克拉克團隊每年僅需向管理層彙報幾次計劃，而傑西上任後要求每週審查消費者業務數據。

聖誕節前夕，奧密克戎變異株開始傳播導致訂單激增。但亞馬遜倉庫員工也陸續感染。首席財務官布萊恩·奧爾薩夫斯基4月表示，為維持倉庫運轉，公司再次增聘員工。

通常聖誕節後亞馬遜會因業務量下降裁減倉庫人員，但奧密克戎持續到2月使得裁員無法實施。3月疫情消退後訂單增長放緩，但所有員工（包括病假人員）返崗導致生產效率下降和成本高企。截至3月31日的季度，亞馬遜淨增1.4萬名員工——經歷兩年人手不足後，公司突然面臨人員過剩問題。

據熟悉CEO日程的人士透露，過去幾個月裏，賈西先生約有三分之一的時間都用於解決零售業務端的運力與人員配置問題。

知情人士稱，儘管去年12月該部門還制定了將實體店規模擴大近一倍的增長計劃，亞馬遜仍在今年三月突然關閉了除生鮮超市外的大部分實體零售店。四月，公司取消了零售業務部門1500多個原計劃招聘的崗位，並向部分第三方賣家徵收燃油與通脹附加費。

當月，克拉克開始制定為期三年的計劃，旨在幫助亞馬遜擺脱當前困境，並恢復疫情前"一日達"的服務承諾。部分知情人士表示，他與賈西密切合作數週，向賈西和首席財務官奧爾薩夫斯基提交了該計劃。到這一階段，據一些人士透露，克拉克團隊與賈西幾乎每天都就扭轉物流和電商部門局面進行溝通。

4月28日，亞馬遜公佈了兩二十年來最緩慢的季度增長，並自2015年以來首次出現季度虧損。雖然AWS雲服務和數字廣告等部門持續強勁增長，但亞馬遜在線商店銷售額下降了3%。由於增長放緩及倉庫容量和員工規模臃腫的消息，公司股價暴跌。

部分投資者和分析師逐漸失去耐心。財報公佈幾周後，股票評論員吉姆·克萊默在CNBC上猛烈抨擊賈西：“貝索斯不再掌管亞馬遜…但我必須説，請回到亞馬遜吧。那個季度實在太糟糕了，我相信如果你在任，絕不會這樣過度招聘。”

“現在是採取防禦策略、聚焦現金流的時候了，”亞馬遜投資者、洛杉磯資本管理公司首席投資官哈爾·雷諾茲表示。“投資者在問，‘[賈西]如何提升淨利潤？’我們需要看到更出色的管理成效和更高的運營利潤率。”

亞馬遜高管認為此類批評有失偏頗，因為導致產能過剩的諸多決策是由貝索斯及其他高層領導做出的。

2020年3月28日，亞馬遜在馬里蘭州柯蒂斯灣配送包裹。圖片來源：《華爾街日報》Alyssa Schukar與會人士透露，5月25日，克拉克在西雅圖會議上向亞馬遜董事們提交了三年計劃，承諾其團隊將帶領公司走出當前困境。

該計劃包括短期內縮減亞馬遜龐大的倉儲網絡，通過自然減員精簡員工規模，並重獲與公司齊名的運營效率。他表示將努力恢復一日達服務並削減成本。

董事會與貝索斯對該計劃表示高度認可。

“我們正全力提升盈利能力，有信心使消費者業務重回健康盈利水平，”賈西在當日股東大會上表示，“我們正在付出巨大努力。”

然而，克拉克先生因在疫情期間領導亞馬遜最艱難的業務超過兩年而感到疲憊，同時也渴望獲得更多自主權。一位瞭解其想法的人士表示，他在離開董事會會議時覺得自己為公司提出了一個完善的計劃，現在可以由其他人來執行。

據亞馬遜高管透露，接下來的一週，在與賈西先生預定的一對一會議前幾小時，克拉克通過電子郵件向首席執行官提交了辭職信。高管們表示，克拉克並非被排擠出局，但在當天晚些時候的會面中，賈西並未試圖挽留他。

次周，克拉克被任命為數字貨運代理公司Flexport Inc.的首席執行官。亞馬遜尚未宣佈接任者來實施這位高管制定的三年計劃。

塞巴斯蒂安·埃雷拉對本文亦有貢獻。

致信 達娜·馬蒂奧利，郵箱：[email protected]

本文刊登於2022年6月17日印刷版，標題為《亞馬遜CEO收縮擴張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