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密貨幣狂歡已結束——《華爾街日報》

在超級碗週日，一則由億萬富翁NBA球星勒布朗·詹姆斯代言的Crypto.com廣告點亮了數百萬美國人的電視屏幕。“如果你想創造歷史，就必須自己掌握命運，“詹姆斯在這家熱門加密貨幣交易平台的30秒廣告中説道。廣告結束時屏幕上閃現的文字寫道：“勇者得天佑。”

上週，Crypto.com裁員5%，其首席執行官在推特上表示公司正在做出"艱難但必要的決定”。

加密貨幣行業的崛起部分建立在虛張聲勢、狂熱和樂觀主義之上。比特幣支持者反駁懷疑論者的戰鬥口號是：“窮開心去吧”。那些不買入的人正在錯失未來。

有時，加密貨幣看起來像是豆豆娃、互聯網股票和地下絲絨樂隊的結合體：它狂熱，它代表金錢，所有酷炫的人都參與其中。它也具有歷史上其他泡沫的特徵，表現為近乎妄想的投機、對風險的漠視與輕視，以及貪婪。

如今，隨着市場下滑和通脹肆虐全球經濟，加密貨幣成為首批被拋售的資產之一。自比特幣在11月創下歷史新高以來，約2萬億美元的加密貨幣價值——超過現存加密貨幣總量的三分之二——已經蒸發。比特幣本身已暴跌至21,206美元，較其67,802.30美元的歷史高點下跌約69%。加密貨幣交易所用户流失嚴重，加密公司紛紛裁員，至少有一家正在考慮重組。

加密貨幣世界對繁榮與蕭條並不陌生，業內人士常稱之為“寒冬”。但許多投資者和從業者比以往更強烈地感受到這次崩盤。當塵埃落定時，某些加密產品和公司可能不復存在。

“現實情況是，就像股票一樣，在牛市裏人人都是加密貨幣天才。”馬克·庫班説道，這位在90年代互聯網泡沫中成為億萬富翁的投資者近年涉足多個加密項目，“如今兩者價格雙雙下跌，那些靠熱錢勉強維生的公司將難以為繼。”

狂熱巔峯

比特幣於2009年由化名中本聰的匿名創造者推出，最初作為電子貨幣形式存在。

隨着參與者增多，其價格在劇烈波動中攀升——走勢不穩、漲跌無常，期間多次遭遇斷崖。儘管推動因素眾多，但加密投資者普遍認為傳統金融體系已然失敗，加密貨幣才是未來。

2021年4月，美國最大加密貨幣交易所Coinbase Global公司以850億美元估值上市，成為首家以比特幣為核心的上市公司。這被視為加密領域的里程碑事件。

同年8月，邁阿密市推出城市品牌加密貨幣MiamiCoin。

加密貨幣體系大力鼓動散户入場。今年超級碗期間播放的加密貨幣廣告中，就包括Crypto.com邀請勒布朗·詹姆斯出演的廣告片。如今美國職棒大聯盟裁判制服、多個職業聯賽及大學體育場館都佈滿加密公司廣告。Coinbase更是在NBA總決賽期間投放了廣告。

2020年5月，知名對沖基金經理保羅·都鐸·瓊斯透露其將一小部分資產配置為比特幣，並稱之為"絕佳投機品”。當時比特幣價格約9000美元。其他專業投資者紛紛效仿——比爾·米勒、艾倫·霍華德、斯坦利·德魯肯米勒相繼入場。加密貨幣似乎突然獲得了主流認可。

“在牛市裏，每個玩加密貨幣的人都是天才。“億萬富翁加密貨幣投資者馬克·庫班如是説。圖片來源：Jason Bollenbacher/Getty Images去年12月，洛杉磯著名場館"斯台普斯中心"的紅色標識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新標牌"加密貨幣網競技場”——這源於一份價值7億美元的冠名權協議，據信創下歷史紀錄。

今年早些時候，邁阿密加密貨幣大會吸引了逾2.5萬人參與，全城活動不斷、派對無休。市長弗朗西斯·蘇亞雷斯為一隻11英尺長、3000磅重的黑色科技風公牛雕塑揭幕，與紐約著名華爾街銅牛打擂台。會展中心的核心展品是一座噴着煙霧的巨型紙漿火山。範思哲豪宅派對則安排了現場音樂與花樣游泳表演。

專題討論和演講嘉賓對比特幣及其未來讚不絕口。微策略公司聯合創始人邁克爾·塞勒將其商業軟件公司抵押，在資產負債表上配置了逾10萬枚比特幣（峯值價值超60億美元），他表示：“我對比特幣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樂觀。“方舟投資CEO凱西·伍德預言比特幣將突破百萬美元。PayPal控股聯合創始人彼得·蒂爾甚至建議比特幣擁躉列份"敵人名單”，記錄所有反對加密貨幣的人士。

去年Coinbase員工慶祝公司上市，這一事件被視為加密貨幣行業的轉折點。圖片來源：Michael Nagle/Bloomberg News“在那場會議和其他場合，你能感受到一種近乎狂熱的亢奮和戰無不勝的錯覺，”2015年開始投資比特幣、現任加密平台Hxro Network首席執行官丹·岡斯伯格回憶道。他表示這種膨脹情緒本身就是危機信號：“任何事物若以拋物線速度飆升，都難逃地心引力，最終必然回落。”

崩盤時刻

隨着通脹恐慌蔓延，交易員和投資者正瘋狂拋售手中高風險資產。未盈利企業股價暴跌，許多新上市的科技公司上半年市值腰斬。加密貨幣同樣位列拋售清單前列。

今年以來比特幣已貶值超50%，目前處於2020年底以來最低位；另一主流加密貨幣以太幣跌幅約68%。

洛杉磯湖人隊主場通過7億美元冠名權交易，從斯台普斯中心更名為Crypto.com球館。圖片來源：Crypto.com“許多資產類別確實普遍存在過度自信。這導致了大量貪婪、不可持續的商業模式以及加密貨幣領域的高槓杆。現在這一切正在崩塌，”專注於加密貨幣的金融服務公司Galaxy Digital Holdings Ltd的全公司研究主管亞歷克斯·索恩表示，“大量加密基金將無法渡過此劫。”

資產交易所LMAX Digital策略師喬爾·克魯格指出，許多人並未意識到該行業的增長在多大程度上得益於股市長期牛市和全球央行的市場刺激政策。而這正是加密貨幣試圖顛覆的體系。

“最大的諷刺在於，2008年危機以來的寬鬆貨幣政策造就了我們所見過的最大規模風險投機時期，”克魯格説，“加密貨幣正是受益於此。”

餘波效應

回望過去，瓊斯關於“大投機”的言論或許會成為對比特幣最精準的預言。隨着寬鬆貨幣政策的逆轉和股市牛市的終結，加密貨幣世界曾充斥的浮誇之風正在消退。

這場崩盤已從加密貨幣本身蔓延至市場服務提供商。對交易所而言，交易活動是其主營業務，隨着拋售潮持續，收入大幅下滑。Coinbase五月份公佈第一季度虧損4.297億美元，稱用户正在逃離平台——儘管其高管們仍在拋售股票套現。六月，這家2012年成立的公司首次裁員，比例高達員工總數的近五分之一。其股價目前徘徊在51美元左右，較2021年4月14日上市首日429.54美元的高點相去甚遠。Gemini、BlockFi和揮金如土的Crypto.com也相繼進行了裁員。

邁阿密的加密牛雕塑本欲與華爾街著名銅牛一較高下。圖片來源：James Jackman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五月初，加密貨幣市場持續的下跌壓力引發重大事件：旨在穩定保持1美元價值的穩定幣terraUSD因本質上的擠兑現象而崩盤，其姊妹幣Luna也隨之傾覆。幾乎一夜之間，這兩種加密貨幣總計400億美元的市值蒸發殆盡。這場崩盤產生了連鎖反應。六月初，擁有約120億美元用户資產的大型加密借貸平台Celsius Network LLC凍結了提款。資金目前仍被鎖定，該公司已聘請律師事務所試圖釐清其義務與債務。另一家借貸機構Babel Finance於上週五暫停了提款和贖回服務。

據《華爾街日報》上週五報道，專注於加密貨幣的對沖基金三箭資本有限公司在遭受重大虧損後，正考慮戰略選項，包括資產出售或尋求其他公司救助。

儘管損失慘重，部分投資者仍持樂觀態度。馬里蘭州54歲的教育電視製片人小馬歇爾·約翰遜於2021年比特幣價格約3.8萬美元時開始購入。他當時的計劃是逐步投入資金直至持有一整枚比特幣。他依然看好比特幣的未來，即便經歷拋售且賬面虧損，也未曾改變計劃。事實上，考慮到價格下跌，他認為自己將更快實現目標。

“我比一年前更接近了，”他笑着説道。

C.J.威爾遜在2012年首次聽説比特幣。當時，他是美國職棒大聯盟的投手，住在加利福尼亞州，業餘時間買賣銀條和金幣。他説，他對這種數字貨幣持懷疑態度，因為他不知道如何在計算機上創造貨幣。然而，2019年從職棒大聯盟退役後，他閲讀了中本聰關於比特幣的白皮書，並對此產生了興趣。

自稱失眠症患者的威爾遜先生説，他開始在深夜交易比特幣，很快又開始涉足其他加密貨幣。“有時候你只是看着它們，覺得那是個很酷的名字，”他説。他參加了從舊金山到倫敦再到拉斯維加斯的世界各地的加密貨幣會議。

威爾遜先生最終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比特幣上。不過，過去這一年，他説他開始注意到泡沫的跡象。當Crypto.com贊助湖人隊的主場時，他開始懷疑，“他們從哪裏弄來這麼多錢？”他説，他收到了那些在加密貨幣領域大獲成功的人發來的遊艇派對邀請。他注意到Coinbase的首席執行官布萊恩·阿姆斯特朗在加利福尼亞州以1.33億美元購買了一棟房子。今年春天在邁阿密的比特幣會議上，他參加了Gemini在一座豪宅舉辦的華麗派對。

“對我來説，這讓你意識到那可能是市場的頂峯，”他説。威爾遜先生表示，他仍然相信比特幣，但今年春天他開始更多地交易比特幣，而不僅僅是持有它。

當前加密貨幣市場的洗牌讓一些投資者聯想到20世紀90年代末的互聯網公司泡沫。一方面，當時的投資者判斷正確：互聯網確實是未來。但這並未阻止他們因數百家互聯網公司倒閉而損失慘重。

“長期來看，我們堅定看好加密貨幣，“紅杉資本加密貨幣領域投資合夥人肖恩·馬奎爾表示，“但短期內需要保持警惕。”

35歲的凱利·米勒在疫情前是舊金山一名職業音樂人。當世界停擺導致收入歸零後，他開始通過Robinhood Markets公司投資股票。2021年1月，他決定嘗試購買狗狗幣等加密貨幣。他目睹小額投資先暴漲後暴跌的全過程。儘管行情如過山車，現居伊斯坦布爾的米勒表示自己已深陷其中。過去一年半里，他陸續買入比特幣、以太坊和Solana等幣種，其中Solana持倉最重。近期市場暴跌令其投資組合受損，也讓他深刻意識到加密貨幣領域亟需變革。

“這個領域需要監管，必須保障消費者安全，“他説。他認為底層技術尤其NFT具有巨大價值，但擔心當前這種加密寒冬般的拋售潮會侵蝕投資者信心。

丹·赫爾德2012年因被新型貨幣體系理念吸引而進入比特幣領域，當時大多數人甚至沒聽説過加密貨幣。他從德克薩斯搬到舊金山，開始參加比特幣線下聚會並沉浸在這種文化中。

赫爾德先生多年來一直積極推廣比特幣，並在推特上擁有大量粉絲。但今年早些時候，當他在街頭和德克薩斯州一家酒店的電梯裏開始被人認出時，他感到非常驚訝。這讓他意識到這種現象已經變得多麼普遍。“我在奧斯汀街頭散步時會被認出來？“他説，“這真的令人驚訝。”

他的熱情源於比特幣能解決現有體系根本問題的理念。歷次崩盤——甚至當前的這次——都未能動搖這一信念。

“我的觀點與2012年時一樣，“他表示，“還有這麼多像我這樣的人，我不認為這是比特幣的終結。”

致信 科裏·德利佈施，郵箱：[email protected]；以及保羅·維尼亞，郵箱：[email protected]

本文發表於2022年6月18日印刷版，標題為《加密貨幣盛宴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