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設計展翅高飛 - 《華爾街日報》
Michael J. Lewis
埃羅·沙裏寧設計的TWA航站樓(1962年)位於約翰·F·肯尼迪機場。攝影:環球影像集團/Getty Images人在壓力或匆忙中無法真正欣賞藝術品,而機場恰恰集兩者於一身。你能描繪出上次出發的航站樓模樣嗎?但有一座六十年前正式啓用的航站樓,其設計如此恢弘大膽,足以讓最焦躁的旅客為之震撼。這就是埃羅·沙裏寧在肯尼迪機場打造的TWA航站樓——無論過去還是現在,這是唯一被公認為建築傑作的航空樞紐。
建築形似一隻展翅欲撲的猛禽,揚起雙翼伸展利爪,彷彿要攫取獵物——即將登機的旅客。那些"利爪"實為混凝土澆築的流暢曲線扶壁,與它們支撐的屋頂渾然一體。旅客尚未步入懸挑的雨篷之下,便能感受到優雅的流動韻律。這種韻律在弧形大廳內延續不斷——內部辣椒紅地毯與外部單色調形成鮮明對比——直至旅客抵達遠端登機口步入候機的航班。
隨着二十年前環球航空公司的破產,這座航站樓一度閒置。在險些被拆除的危機後,它於2019年作為TWA酒店重新開放,不僅完美修復了原貌,還在後方增建了雅緻的附屬建築。如今人們可以悠然徜徉於其壯闊空間,看暮色漸沉中光影流轉——又一場流動的視覺盛宴。酒店內常設的航站樓歷史展覽,為訪客娓娓道來這座建築的前世今生。
芬蘭裔美國建築師薩里寧以聖路易斯高聳入雲的拱門地標聞名,但他從未遇到過像TWA航站樓這樣的設計挑戰。他的學術和市政建築總是獨立傲然,而這座航站樓卻要在一眾競爭者中脱穎而出。這裏是"航站樓之城",十家航空公司各自建造了風格迥異的建築,卻都難以擺脱千篇一律的宿命——幾乎全是面向機場道路延伸的玻璃幕牆長方體。TWA的選址最為侷促,位於弧形道路急轉彎的鋭角處。但正是這個看似劣勢的特點,反而成為了設計優勢。
薩里寧發現車輛將正對建築駛來而非斜向觀察,這讓他意識到航站樓不必是平面結構,而能呈現雕塑般的立體美感。雕塑本就是他的初心——在轉攻建築前,他曾在巴黎專攻雕塑,其最傑出的作品本身就是抽象雕塑,比如標誌性的鬱金香椅:從圓形基座到錐形支柱再到花瓣狀座椅,整個流暢造型一氣呵成。
1956年初接手TWA項目後,薩里寧立即開始研究客流線路問題,如何協調乘客、飛機和行李的不同動線。權威專著《設計TWA》生動描繪了他拿着秒錶痴迷計時的場景:記錄飛機滑行到港時間、乘客下機取行李時長。神奇的是,他竟能將如此枯燥的數據轉化為視覺詩篇。
薩里寧聲稱,航站樓的基本構思源於他早餐時翻倒葡萄柚,將其壓扁後觀察到它隆起形成兩個明顯的瓣狀結構。他對這種能通過單一醒目形態傳達上升感的造型產生了濃厚興趣,於是開始製作模型——最初是葡萄柚大小的模型,後來製作了足以讓他爬進去從各個角度研究其隆起弧度的巨型模型。最初設計有八個支撐拱,但這看起來"太像蟑螂了"。最終,整個重達6000噸的屋頂僅由四個細腰狀的支撐拱承託。
在薩里寧背後,工程師們戲稱這個造型為"飛行胸罩"。他們無法理解為何他堅持在航站樓四個瓣狀結構間設置凸起的肋條,這需要更厚的混凝土外殼。但對薩里寧而言,形態就是一切:“當飛機降落時,我要讓乘客看清這些線條。”
1958年波音707客機投入使用時,噴氣時代正式開啓,航空旅行成本和時間雙雙降低,使之大眾化。薩里寧認識到噴氣時代的本質是流暢無阻的移動,這種特質更適合用雕塑語言而非建築術語來表達。最終誕生的是一座沒有尖鋭轉折的無縫建築,無論是流線路徑還是曲面牆體,地板、牆壁與天花板的界限如同牡蠣殼般渾然一體。
值得將薩里寧的建築與噴氣時代另一傑作——1959款凱迪拉克Eldorado對比,後者擁有非飛行器史上最誇張的尾翼。如今這輛車像失落文明的遺物,而薩里寧的建築雖然同樣不能飛翔,卻彷彿今晨才翩然而至。TWA航站樓或許是世界上可居住雕塑的最佳典範。無論它像猛禽、壓扁的葡萄柚還是飛行胸罩,唯一不像的就是過時的產物。
劉易斯先生在威廉姆斯大學教授建築史,併為《期刊》撰寫建築評論。
發表於2022年6月18日的印刷版,標題為《當設計展翅高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