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倫比亞大選給拉丁美洲政治中間派帶來最新打擊 - 《華爾街日報》

哥倫比亞波哥大——幾十年來，哥倫比亞選舉出的建制派政客一直堅持中右翼路線，使該國成為美國在該地區最親密的盟友。

那個時代已經結束。在週日的總統選舉中，選民將在兩位反建制政客之間做出選擇。古斯塔沃·佩特羅，一位62歲的參議員，是左翼前游擊隊員，他表示希望停止石油勘探並通過印鈔刺激經濟增長。他的對手魯道夫·埃爾南德斯是一位77歲的地方房地產大亨，他沒有舉行集會或在公共廣場演講，而是通過自制的TikTok視頻接觸選民，在視頻中他自稱“犀利的老傢伙”。

哥倫比亞與包括墨西哥、智利和薩爾瓦多在內的該地區其他國家一樣，反建制政客已經取代現有政黨並摧毀了政治中心。

“曾經在政治光譜中心運作的力量已經消亡，”哥倫比亞國會議員、前政府部長温貝託·德拉卡萊説。他曾屬於自由黨，該黨與保守黨自19世紀以來一直主導政壇，但現在與另外20個政黨和運動共享立法機構。

“政黨如此極端分裂的結果，為那些最激進、經常使用民粹主義言論的人提供了温牀，”現為綠色氧氣黨成員的德拉卡萊先生説。

儘管全球其他地區也出現了反體制的轉變，但在拉丁美洲尤為顯著。聖保羅智庫熱圖利奧·瓦加斯基金會的政治觀察員奧利弗·斯圖恩克爾指出，哥倫比亞大選標誌着該地區連續第14次在民主選舉中，現任總統敗選或未能成功推舉繼任者獲勝。

他表示，從墨西哥城到馬瑙斯的選民對政府無力解決三大關鍵問題感到失望：經濟增長乏力、收入不平等和公共服務匱乏。近期疫情加劇了這些問題的惡化。“這三個問題對社會極具腐蝕性，動搖了社會存在的根基，“斯圖恩克爾先生説。

在哥倫比亞，埃爾南德斯先生在今年之前還鮮為人知。除了從事房地產業外，他曾擔任過60萬人口城市布卡拉曼加的三年市長。在此期間，他因毆打市議員和辱罵市民兩次被國家總檢察長辦公室停職。他還面臨一項刑事指控，涉嫌操縱合同偏袒某垃圾處理公司。他否認這些指控，稱其出於政治動機。如果當選，他將成為哥倫比亞首位在刑事指控中勝選的總統。

他抨擊哥倫比亞政界、呼籲廉潔政府的鄉土風格視頻獲得了數百萬次觀看，幫助他在短短幾周內從個位數支持率躍升至週日前某些民調中略微領先於佩特羅先生。

埃爾南德斯先生在上月總統選舉第一輪投票中位居第二後，其支持者在波哥大集會。圖片來源：LUISA GONZALEZ/REUTERS以在國會與保守派交鋒聞名的參議員佩特羅承諾逐步淘汰石油生產，轉向以國家為中心的治理模式——為失業者提供工作崗位、實現大學免費、向貧困農民發放信貸和地契。

根據選舉當局報告，在上月第一輪選舉中，佩特羅在六名候選人中獲得40.3%選票，其中包括獲得現任總統伊萬·杜克保守派政黨支持的47歲前麥德林市長古鐵雷斯（杜克不具備連任資格）。在3900萬註冊選民中2100萬人參與投票的情況下，埃爾南德斯以28.1%得票率位居第二。由於無人獲得過半選票，兩位候選人將在週日進行決選。

增長乏力

隨着各國政府應對腐敗醜聞、高犯罪率和經濟疲軟，政治動盪已蔓延整個拉丁美洲。世界銀行數據顯示，2013至2019年間該地區年均經濟增長率僅為1.2%。

此前十年間，年輕民主國家曾因石油、大豆和金屬等大宗商品出口價格上漲而蓬勃發展。隨着國庫充盈，現任政客們連年輕鬆獲勝。然而該地區經濟未能實現多元化，大宗商品繁榮期結束後又陷入新困境。

哈佛大學戴維·洛克菲勒拉丁美洲研究中心主任史蒂文·列維茨基表示，該地區正重新回到民眾對弱國政府高度不滿的狀態，這些國家未能建立強有力的機構，難以提供從體面的公共衞生、教育到無犯罪街道等基本服務。

2020年，拉丁美洲遭受了全球最嚴重的經濟萎縮，當時新冠疫情和限制措施對經濟增長和公共債務造成嚴重破壞，並導致超過160萬人死亡。去年經濟增長反彈6.9%，但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估計，到2025年該地區的人均收入將與2015年持平。

根據聯合國拉丁美洲和加勒比經濟委員會的數據，貧困率從2003年的45.6%下降到2014年的27.8%，但此後有所上升，2021年達到32.1%。2021年的極端貧困率為13.8%，是27年來的最高水平。經濟學家和分析師表示，疫情後快速上升的通脹和高失業率打擊了該地區脆弱的中產階級。

智利民調公司Latinobarómetro在其最新的拉丁美洲民主和政府調查中捕捉到了公眾的失望情緒。對政府的信心從2010年的43%下降到2020年的27%。雖然對威權主義的支持微乎其微，但只有25%的人表示對民主感到滿意，低於2010年的44%。2020年，70%的人表示不滿意。

“人們希望政治體系解決他們的日常問題，就業、社會保障、醫療保健，”曾擔任聯合國大會主席、並在厄瓜多爾政府中擔任國防和外交部長的瑪麗亞·費爾南達·埃斯皮諾薩表示。“這就是為什麼這些局外人會獲勝。”

在智利，這個因其政治階層精明且尋求共識而長期受地區推崇的國家，一位左翼學生抗議領袖前領導人在12月的總統選舉中擊敗了一位保守派律師當選。現任總統支持的候選人在首輪投票中被另一位在美國開展競選的反體制對手擊敗，未能進入第二輪。

秘魯時任總統候選人佩德羅·卡斯蒂略去年在利馬的一次集會上講話。圖片來源：Raul Sifuentes/Getty Images在秘魯，來自一個鮮為人知的政黨、沒有政治經驗的鄉村教師兼工會活動家佩德羅·卡斯蒂略，在去年6月贏得總統職位，而他在第一輪投票中僅獲得15%的選票。此後，他面臨兩次彈劾投票，四次更換總理，並因腐敗面臨刑事調查，他否認了這一指控。根據民調公司益普索的數據，他的不支持率為70%。

2019年，在薩爾瓦多，前營銷主管納伊布·布克萊創建了自己的政黨，成為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首位並非來自兩大傳統政黨的當選總統。

該地區兩個最大的國家墨西哥和巴西現在由民粹主義者領導。支持墨西哥領導人安德烈斯·曼努埃爾·洛佩斯·奧夫拉多爾的政治黨成立於2011年，在2018年洛佩斯·奧夫拉多爾贏得選舉時沒有州長職位。在最近的州長選舉後，它將治理該國30個州中的22個。在巴西，幾乎沒有限制政黨創建的指導方針，現在有32個註冊政黨，其中24個在國會中。

反彈

該地區近期勝選的許多候選人都是左翼人士。如果佩特羅在哥倫比亞獲勝，巴西將成為該地區唯一由右翼執政的大國——至少目前如此。民調顯示，在10月大選前，巴西前左翼總統路易斯·伊納西奧·盧拉·達席爾瓦的支持率遠超現任總統雅伊爾·博索納羅。

政治分析人士表示，這種反體制轉變與意識形態關係不大，更多是對各派傳統政黨的反彈。新一代政治人物中有許多難以用政治尺度界定：墨西哥的左翼總統在社會和財政政策上持保守立場，而巴西右翼的博索納羅卻大幅增加了公共債務。

上月，佩特羅的支持者在波哥大關注選舉結果。圖片來源：Robert Bonet/NurPhoto/Zuma Press哥倫比亞的埃爾南德斯表示將削減臃腫的預算，但也承諾與左翼反政府武裝達成和平協議，為大學生提供更多資助，並推動貧困農村地區現代化。

“那位老人説他心繫民眾，“月收入不足200美元的女傭亞歷山德拉·奧爾金説，她表示自己入不敷出。“我喜歡他不被政客操縱的樣子。老人的可貴之處在於他的獨立性。”

在年通脹率達60%、貧困加劇的阿根廷，瑪麗亞·科爾曼·羅德里格斯講述了她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外圍貧民區艱難撫養三個孩子的經歷。她厭倦了執政的庇隆主義政黨，但對其他黨派也不甚滿意。

“沒有政客幫助我們，我對他們所有人都感到失望，”她説。“一旦掌權，他們就忘記了人民。物價飛漲，我的錢根本撐不到月底。”

她開始關注哈維爾·米萊——這位51歲的長髮男子在電視採訪中猛烈抨擊統治階級，並在明年總統選舉前的民調中領先。在一次電話採訪中，米萊自稱是無政府資本主義者，主張關閉政府部門、大幅削減開支、降低税收並關閉中央銀行，他認為央行是通脹的推手。

“政客們只會説人們想聽的話，”米萊表示。“讓他們繼續給那些垃圾投票吧。我不在乎。我堅持己見，按照自由主義原則行事，不管誰喜歡與否。”

新一代反建制派領袖大多並非通過政黨晉升或傳統媒體造勢獲得權力。他們主要依靠TikTok視頻、推特和臉書直播進行傳播，目標受眾是年輕人和對現狀失望的羣體。

哈維爾·米萊上月出席布宜諾斯艾利斯國際書展。圖片來源：路易斯·羅巴約/法新社/蓋蒂圖片社在為埃爾南德斯製作的TikTok視頻中，兩個卡通人物在他兩側乞討，他則批評那些給他貼右翼或左翼標籤的人。“什麼左派右派中間派——全是謊言。飢餓、被忽視、缺乏良好教育，這些分左右嗎？”另一段視頻裏，他97歲的母親隨着雷鬼歌手“他要剷除罪犯”的歌詞點頭，歌詞影射的是腐敗政客。

“社交媒體改變了世界，現在你甚至能通過它選擇國家領導人，”23歲的埃爾南德斯支持者加芙列拉·阿塞韋多在哥倫比亞表示，她最終加入了幫助這位候選人迅速家喻户曉的傳播團隊，“通過社交網絡，你可以用照片、視頻或幽默段子與民眾建立聯繫。這是讓公民與候選人融為一體的方式。”

哈佛大學的萊維茨基指出，新一代局外人及民粹主義領袖往往試圖以個人魅力施政，他們可能面臨無法建立更高效政府的風險，並可能架空國會和司法機構而非強化其職能。

在巴西，博索納羅多次質疑本國選舉程序，引發分析人士擔憂他可能拒絕接受10月敗選結果。墨西哥總統則解散了聯邦警察體系，並掏空了獨立監管機構。

40歲的薩爾瓦多總統布克爾因權力擴張行為遭到美國政府批評，包括撤換法官並安插親信進入司法系統。過去兩個月，其政府以暫停憲法保障為代價鎮壓兇殺案激增，逮捕了4萬多名涉嫌與犯罪集團有關聯者。人權組織稱這些措施導致任意逮捕事件頻發，削弱了法治根基。

該地區被民眾拋棄的傳統政黨往往如秘魯美洲人民革命聯盟（阿普拉黨）般衰落——該黨目前在國會已無席位。前資深議員豪爾赫·德爾卡斯蒂略懷念阿普拉黨議員充斥國會、推舉總統候選人並輸送技術官僚的時代。他表示政黨擁有意識形態、辯論時政議題並提供穩定性的時代已一去不返，“秘魯現在掌握在即興發揮的人手中”。

珍妮·卡羅琳娜·岡薩雷斯和西爾維娜·弗萊德列夫斯基對本文有貢獻。

致信 胡安·福雷羅，郵箱：[email protected] 和大衞·盧諾，郵箱：[email protected]

刊登於2022年6月18日印刷版，標題為《拉丁美洲政治中心轉向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