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網絡匿名性辯護——《華爾街日報》

插圖：丹·佩奇近來，網絡匿名性飽受詬病，這並非沒有道理。匿名保護助長了一個充滿惡意的網絡生態，網絡欺凌、錯誤信息和其他社會弊病屢見不鮮。取消匿名性有可能促進責任和信任。科技公司的高管們並非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過去十年來，其中一些人一直積極主張取消匿名性。早在2010年，Facebook的市場總監就認為"網絡匿名性必須消失"。Airbnb的首席執行官布萊恩·切斯基在2013年的一次採訪中也表達了同樣的觀點，他認為"當你取消匿名性時，人們會表現出最好的一面"。

但這忽略了一個重要事實：互聯網需要一定的匿名性。要理解這一點，可以考慮在線市場的發展。早期的市場，如eBay，通過中間平台實現了買賣雙方之間的公平交易。這不僅提高了經濟效率，在某些情況下還促進了公平。在線交易相對匿名的性質消除了種族、性別和其他因素的標記，這些因素有時被用於在傳統交易中歧視客户。

這並不是説像eBay這樣的平台上不會發生歧視——它確實會發生，而且當種族因素明顯時，歧視就會出現。在2015年發表在《蘭德經濟學雜誌》上的一項實驗中，耶魯大學和哈佛大學的教授伊恩·艾爾斯、馬紮林·巴納吉和克里斯汀·喬爾斯在eBay上出售了394張棒球卡，唯一不同的是手持卡片的手的顏色。研究人員發現，深色手拿的棒球卡比淺色手拿的同等卡片售價低約20%。儘管如此，在eBay上看到這樣的種族標記相對較少，因為eBay和許多其他網站的設計方式決定了這一點。賣家通常使用"shop123"這樣的賬户名，賣家的照片也不是常態。

然而在愛彼迎平台上，房東僅憑住客的姓名和照片就可以拒絕其預訂。愛彼迎將此視為建立住客間信任的簡單方法，卻忽視了潛在的危害。作為一名研究市場和平台設計的經濟學家，我關注的是企業是否在創建既高效又包容的生態系統。我與合作者本·埃德爾曼、丹·斯維爾斯基共同着手研究愛彼迎設計選擇的影響。2015年，我們基於分析勞動力市場和線下租賃市場的方法開展了一項審計研究。我們向數千名房東發送完全相同的預訂請求，僅改變用户的姓名——使用出生記錄顯示在非裔美國人中更常見的名字，以及在白人美國人中更常見的名字。我們發現，“黑人"住客被接受的概率大約低16%，無論房東是隻有一套房源還是有多套房源，歧視程度都相似。

針對我們的研究，愛彼迎成立了一個特別工作組，然後逐步在流程的各個步驟中重新引入匿名機制。自2018年以來，房東必須在看到住客照片之前決定是否接受預訂。在俄勒岡州，愛彼迎因當地顧客以姓名歧視為由提起訴訟，促使該平台採取進一步措施。自1月起，俄勒岡州住客的姓名在房東接受預訂前不再顯示。

2017年，Airbnb聯合創始人兼首席執行官布萊恩·切斯基在紐約。攝影：邁克·西格/路透社匿名機制有望更廣泛地減少歧視現象，包括在招聘過程中。例如，由Applied公司開發的軟件允許招聘經理查看結構化問題的回答，而看不到申請人的姓名。其目的是幫助招聘經理更關注實質內容，消除可能影響決策的偏見。

缺乏匿名性會阻礙在線評論等場景下的誠實討論。商學院教授克里斯·諾斯科和史蒂夫·塔德利斯2015年的一份工作論文發現，eBay買家不願公開留下負面評價。允許匿名評分並僅顯示彙總結果能讓人更坦率，尤其在買賣雙方密切互動的交易中。

像Blind這樣的職場論壇允許用户提問和匿名分享信息。若無法匿名，很難想象人們會公開坦誠地討論薪資和敏感問題。行為經濟學研究日益表明，儘管人們聲稱重視隱私，但有時會被誘導主動披露信息。但企業能達到這種效果，並不意味着他們應該這樣做。

當然，匿名機制需審慎實施並伴隨風險；保護真實反饋的匿名性同樣可能庇護虛假內容。我與喬治斯·澤瓦斯2016年發表在《管理科學》期刊的研究發現，企業利用匿名保護大肆刷評的證據。經濟學家迪娜·梅茲林、亞尼夫·多佛和朱迪·謝瓦利埃2014年在《美國經濟評論》發表的研究表明，當評論驗證機制薄弱時，虛假評論更普遍。匿名交流也可能在觀點交鋒中加劇人際疏離感。

然而，一些公司已經意識到，他們因低估匿名的價值而錯失良機。回顧愛彼迎在反歧視問題上的掙扎，切斯基先生在2016年的一次科技會議上承認：“作為創始人，我認為我們在這個問題上反應遲緩。“企業需要更審慎地考慮何時採用定向匿名，何時鼓勵更公開的互動。政策制定者也需注意互聯網上信息過載帶來的意外後果。對用户而言，關鍵在於理解何時以及如何展現自我，又何時需要保護隱私。

盧卡先生是哈佛商學院工商管理副教授，也是《實驗的力量：數據驅動世界中的決策》的合著者。

本文發表於2022年6月18日印刷版，標題為《為網絡匿名性辯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