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與英國醫生》書評:接種的構想——《華爾街日報》
Catherine Ostler
接種天花疫苗。圖片來源:Bridgeman Images作為負責世界領導人生命的醫生,這是一種多麼令人詛咒的特權。2020年4月,有報道稱,倫敦聖托馬斯醫院重症監護室的醫生在感染新冠病毒的鮑里斯·約翰遜——正如首相本人後來所説——“命懸一線”時,給唐寧街的通訊團隊發短信。如果病毒致命惡化,他的醫生和公關人員想知道,誰會在什麼時候説什麼?電影《斯大林之死》中的場景閃過:屍體、猶豫不決、恐慌。
對於56歲的托馬斯·迪姆斯代爾來説,情況一定更加糟糕。他穿着黑色西裝,戴着捲曲的假髮,從英格蘭赫特福德郡舒適的農舍出發,乘坐馬車長途跋涉1700英里前往聖彼得堡。迪姆斯代爾被葉卡捷琳娜大帝召見,不僅要為女皇本人接種疫苗,還要為她13歲的繼承人保羅大公接種。葉卡捷琳娜尋求免受天花的侵害,這種世界性的災難,憑藉科學的智慧和社會説服力,成為第一種——也是迄今為止唯一一種——通過人類干預被根除的疾病。
葉卡捷琳娜授予為她的疫苗提供病毒物質的男孩的紋章。照片:SPUTNIK/Alamy與天花大流行相比,新冠疫情彷彿只是個搶鏡的配角:這種更致命、傳染性更強的疾病以一波又一波毀滅性浪潮席捲社會。1752年的倫敦,每七例死亡中就有一例由天花導致。高燒與膿皰之後是未知的恐懼。當時的治療手段本身既無效又痛苦:放血、刺破排膿、裹毯發汗——這套療法源於對四種生命體液(血液、粘液、黑膽汁、黃膽汁)平衡決定健康的古老信仰。(迪姆斯戴爾對醫學史的貢獻之一,或許就在於他堅持要求開窗通風。)
正如露西·沃德在《女皇與英國醫生:葉卡捷琳娜大帝如何對抗致命病毒》中生動描述的,女皇的邀請是一場豪賭,這既源於迪姆斯戴爾關於天花接種方法的著作,也因其無微不至的醫者聲譽。他的貴格會教養培育了一種以療效而非自我為中心的行醫理念。
人痘接種先於牛痘疫苗問世。該方法最初由瑪麗·沃特利·蒙塔古夫人從君士坦丁堡引入歐洲。她堅持為子女接種,並説服漢諾威王室效仿——在未來的卡羅琳王妃帶領下,王室子女也接受了接種。
這種疾病的發展軌跡令人心碎:奪走兒童與青年生命,即使倖存也會讓女性毀容斷送婚嫁前途。書中寫道"18世紀竟有五位在位君主因天花垮台",包括彼得大帝的孫子——幼帝彼得二世。維也納的瑪麗亞·特蕾莎女皇失去了一個兒子、兩個女兒和兩個兒媳。俄羅斯的倖存率尤其低,難怪葉卡捷琳娜要借科學賭一把國運。
儘管天花危害巨大,但讓女皇本人及其繼位的皇太子親自接種疫苗,對病人和醫生來説都是一種冒險。成功的一面是獲得對該病的免疫力,為凱瑟琳的子民樹立近乎神聖的榜樣,同時為她那位緊張的醫生帶來難以估量的財富。而失敗則不僅意味着如果他們的’小母親’去世,全俄羅斯都會拒絕接受治療,還將給迪姆斯代爾及其同行的兒子帶來災難。地緣政治因素也在其中發揮作用——如果出現問題,有些人會將其解讀為外國勢力的暗殺。
所有關於柳葉刀切口和膿液的描述是一回事——真正令人痛心的是對貧困兒童進行的實驗。年輕的軍校學員被當作實驗對象;據凱瑟琳描述,一個’小如蟲子’的6歲男孩為女皇提供了病毒物質,而她則準備了’五粒汞粉’並用’甘汞、蟹鉗和銻’進行淨化。隨後她在夏宮皇村靜候結果,期待出現理想的病程:發病、康復。
在她和體質較弱的兒子都獲得喜人結果後,凱瑟琳開始宣傳這一成功。迪姆斯代爾獲得了相當於2000多萬美元的報酬和一個男爵爵位。鑄有凱瑟琳側像的銅質獎章上刻着’她以身作則’。凱瑟琳不合理的競爭心態也起了作用:‘我們一個月內接種的人數超過了維也納八個月的接種量’,她在給伏爾泰的信中寫道,決心超越瑪麗亞·特蕾莎女皇的成就。當未接種疫苗的路易十五於1774年死於天花時,凱瑟琳如此自得,以至於告訴她在巴黎的朋友兼代理人馮·格里姆男爵:‘作為18世紀的法蘭西國王,死於天花真是可恥。’
《女皇與英國醫生》詳盡記述了一次特殊際遇,以飽滿的筆觸呈現了兩個生命因對可怕疾病的恐懼與治療而產生交集的特定時刻。這首先是一部關於疫苗接種誕生的傳記。作為一部把握時機的主題編年史,其敍事手法嫺熟迷人。書中諸多情景至今仍令我們倍感熟悉:父母之愛中的風險權衡、統計數據對大眾的有限説服力。正如在法國推行接種術的意大利醫生安傑洛·加蒂所言:“人類總是對當下極其微小的危險反應過度,而對可能更嚴重但較遙遠且不確定的威脅無動於衷。”
曾擔任政治記者的沃德女士採用新聞體寫作,偶爾會混入管理術語甚至市井俚語——比如"自上而下"、“諸如此類”。我難以認同書中將葉卡捷琳娜女皇描述得如此勇敢的觀點,畢竟她可以隨意用兒童做試驗,又具備理解接種與患病概率統計數據的學識。但無可否認,這部作品以充沛的筆力及時記錄了一對男女為推進科學救贖事業(包括自救)而攜手奮鬥的歷程。
奧斯特勒女士是《公爵夫人伯爵:撼動十八世紀倫敦的 scandal 女性》的作者
刊載於2022年6月23日印刷版,原標題《接種的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