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墮胎法背後的爭議經濟學

最高法院推翻羅訴韋德案的裁決將在未來幾年對社會和經濟產生深遠影響。關鍵在於其具體影響方式。

經濟學界過去三十年的爭議性研究發現，1970年代墮胎合法化給女性帶來了一系列積極經濟成果，如受教育程度提升和就業前景改善。部分研究指出，合法化還有助於降低全國犯罪率、青少年吸毒等社會問題。

隨着羅案被推翻，有經濟學家認為這些益處將面臨風險。但支撐這些結論的研究本身存在矛盾且屢遭質疑，如今可能面臨更嚴格檢視。

“我們將形成兩種社會形態：醫療服務者撤離的地區與堅守的地區，“明德學院研究生育經濟學的凱特琳·邁爾斯教授在週五多布斯訴傑克遜婦女健康組織案裁決前接受採訪時表示。

關於墮胎經濟影響的爭議觀點曾是最高法院考量的因素之一。240名反對墮胎的女性研究者提交的法庭之友陳述書中稱，墮胎合法化實際阻礙了女性發展。她們認為合法化伴隨而來的是女性貧困率上升、主觀幸福感下降及滿意婚戀關係減少。

以邁爾斯教授為首的154位經濟學家則提交了反駁陳述書，援引"大量嚴謹可靠的研究成果"駁斥反墮胎方的論點。他們主張墮胎合法化通過賦予女性生育自主權，為女性帶來了教育就業等社會經濟層面的多重益處。

對這些問題的研究關鍵在於，美國最高法院在1973年羅伊案裁決全國範圍內合法化墮胎之前，已有多個州先行將其合法化。經濟學家們發現了一個研究墮胎合法化對經濟和社會影響的機會，他們觀察了截至1970年已實現墮胎合法化的阿拉斯加、加利福尼亞、夏威夷、紐約和華盛頓等州，以及其他幾個放寬限制的州。通過將這些州與後來合法化的州進行對比，他們獲得了一個天然實驗場。

麻省理工學院經濟學教授約書亞·安格里斯特因開創此類研究——探究不同社會政策的因果關係——而獲得去年諾貝爾經濟學獎。他在2000年發表的一篇具有影響力的論文中發現，在羅伊案前放寬墮胎法的州，黑人少女的生育率和非婚生子率下降了4%以上，同時就學率和就業率相應上升。但白人女性並未出現相同效果，且即使在羅伊案後合法化的州，黑人女性獲得的益處也明顯減弱。

支持羅伊案的經濟學家們在提交最高法院的法庭之友簡報中，引用了基於安格里斯特教授研究方法的後繼研究，指出1970年代墮胎權的擴大使少女母親比例降低34%，少女結婚率下降20%，並提高了女性上大學和從事專業職業的可能性。簡報認為，推翻羅伊案將可能逆轉這些及其他益處。

安格里斯特教授曾被邀請參與對立法律簡報的撰寫，但他拒絕了。“我覺得自己與那場爭論無關，“他表示，並補充説自己的原始研究"並非一組確鑿的結論”。

美國愛達荷州梅里迪安市計劃生育協會的一間手術室。圖片來源：達林·奧斯瓦爾德/愛達荷政治家報/蓋蒂圖片社財政部長珍妮特·耶倫曾對該問題的不同立場發表過看法。在擔任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教授期間，她與同為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的丈夫喬治·阿克洛夫在1990年代撰文指出，墮胎合法化助推了美國非婚生子女數量的整體上升。他們認為，隨着墮胎和避孕手段的出現，男性對生育承擔的責任減少，這降低了因懷孕而"奉子成婚"的比例，導致單親生育增加。

雖然該論文觀點較為複雜，但多布斯案中提交的反羅訴韋德案意見書引用了耶倫教授的研究。論文同時指出，從經濟學角度看，墮胎造成了"贏家和輸家並存"的局面，限制墮胎將適得其反。作為財政部長，耶倫女士曾表示限制墮胎將使女性在職場上倒退。

關於墮胎經濟學最具爭議的研究由芝加哥大學經濟學教授史蒂文·萊維特和斯坦福大學法學教授約翰·多納休於2001年發表，他們認為1970年代的墮胎合法化導致1990年代犯罪率下降。該研究提出理論認為，墮胎避免了許多本可能成為問題青少年的非意願兒童出生，而這些青少年尤其容易犯罪。

這是一個爆炸性的結論，右翼譴責其支持墮胎，左翼則認為其令人聯想到優生學。安格里斯特教授表示，鑑於他自己研究結果的複雜性，他對該研究的結論感到困惑，其他幾位研究人員也從技術角度對研究結果提出了質疑。儘管如此，萊維特和多諾霍教授仍堅持他們的工作。

“現在我們掌握了20年的數據，這是一個統計學上非常顯著的發現，“多諾霍教授説，他簽署了支持羅伊案的法庭之友陳述書，儘管其中並未引用他的研究。他表示，推翻羅伊案將對婦女和社會產生重大影響，尤其是在墮胎權被削弱的州。萊維特教授拒絕討論他的研究，也沒有簽署該陳述書。

邁爾斯教授定期在有關墮胎政策的案件中擔任計劃生育協會和生殖權利中心的專家顧問和證人，她提到了自己對2013年德克薩斯州一項法律影響的研究，該法律導致該州多家墮胎設施關閉。診所的關閉增加了該州部分地區婦女前往墮胎設施的距離，但其他地區則不受影響，這讓她和同事們能夠研究這一變化對不同地區的影響。

他們發現，當婦女前往最近墮胎診所的距離從50英里以下增加到50至100英里之間時，墮胎率下降了16%。基於這些和其他發現，邁爾斯教授估計，在羅伊案被推翻後的第一年，全國範圍內約有10萬名希望墮胎的婦女將無法到達墮胎診所。她表示，受影響最大的可能是深南部和中西部的貧困婦女，主要是年輕人和有色人種。

天主教大學經濟學副教授凱瑟琳·帕卡盧克簽署了支持推翻羅訴韋德案的法庭之友簡報，她認為當前對這一議題的整個研究方法是不完整的，因為它迴避了考慮墮胎對一個她認為極其重要的羣體——那些因此未能出生的人——所帶來的成本與收益。她表示，那些引用其他社會或經濟收益的經濟學家應當"事先聲明，我們即將告訴你的內容取決於忽略未出生嬰兒所付出的代價，因為我們不認為他或她的代價重要。”

致信 喬恩·希爾森拉特，郵箱 [email protected] 以及阿馬拉·奧梅奧克，郵箱 [email protected]

刊登於2022年6月25日印刷版，標題為《墮胎法背後的爭議經濟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