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評論：騎行回望過去 - 《華爾街日報》

一名騎行者正蹬車駛向法國盧瓦爾河谷的香波堡。圖片來源：Alamy格雷厄姆·羅布以雙輪和四維視角書寫歷史。他持續數週"悠然騎行"近三萬英里的經歷，滋養了那些以獨特視角探討法國曆史與文化隱秘小徑的精彩著作。對羅布而言，這些常與田納西州出生的妻子瑪格麗特同行的露天漫遊，為研究"注入了立體深度"——不僅照亮並放大了空間維度，更延展了時間軸線。當旅人離開常規路線，凝望那些被遺忘的角落，便能窺見"大多數人生活過的小地方消逝世界"的今昔光影。

這位生於英格蘭的蘇格蘭後裔曾執教牛津，後棄講堂而取漫漫長路。他車輪上的探索催生了多部博學有趣的著作：從法國及其文學巨匠（巴爾扎克、雨果、蘭波）研究，到所居的英格蘭-蘇格蘭爭議邊境（《爭議之地》），再到《古道》中凱爾特工程師以神秘技藝建造的羅馬時代前古道。

《法蘭西漫遊史》以18段旅程重訪其歷史核心地帶，橫跨布列塔尼至阿爾卑斯、佛蘭德斯到朗格多克的廣袤疆域。羅布穿越兩千年時空，從凱撒對高盧的種族滅絕式征服，到2018年11月五萬多名以女性為主的抗議者反對性暴力的遊行——他們憧憬着"超越歷史既定敍事的革命"。雖創新性略遜於其革命後法國統一國家形成的開山之作《發現法蘭西》，本書仍如滿載的自行車掛包，塞滿洞見與發現。新讀者不妨由此開啓漫遊，正如羅布在尋找法國地理中心傳奇榆樹後所寫：“原始的歷史…未被遺產委員會防腐處理”。

從聖女貞德到拿破崙，從《包法利夫人》到巴黎聖母院，我們沿途邂逅熟悉的標誌性人物與事物——但總能從意想不到的角度發現它們。羅伯先生沿着那些見證了1814年拿破崙聲名狼藉流放厄爾巴島，以及一年後他奇蹟般捲土重來的道路追隨這位帝王。他審視了這位皇帝作為商業手冊中成功學導師的"身後影響"（從厄爾巴島歸來被奉為"成功領導力原則應用的典範"），並挖掘出島上商人女兒貝琪·巴爾科姆所寫的關於拿破崙在聖赫勒拿島歲月的動人回憶錄。他在晦澀圖書館與檔案室中靈活穿梭的本事，絲毫不遜色於他在崎嶇鄉間小道上騎行的技藝。

1925年環法自行車賽海報。圖片來源：Alamy羅伯先生更偏愛在時光的陰翳處騎行。他在窮鄉僻壤、偏遠地帶如魚得水。他的故事總在"地圖上的空白處與歷史的靜默中"展開。那些鍾情於巴黎將統一時尚、美食、電影或哲學潮流輻射至矇昧外省的寬闊大道之人（用法國人的話説）應當避而遠之。因此他對抗中央集權推土機的叛逆者抱有同情：無論是公元前57年抗擊凱撒的凱爾特部落，還是2018年佔領環島的形形色色"黃背心"不滿者。羅伯先生不視他們為"一羣鄉巴佬、土包子、紅脖子、怪胎和白痴"，而是視作反抗巴黎中心政府古老衣缽的繼承者。他將法國大革命中共和派的虔誠，與革命最終淪為血腥"巴黎政變"的慘淡證據相對照——其暴行"通過將外省人殖民主義非人化為野蠻人而合理化"。羅伯先生為這些"野蠻人"發出了聲音。

《法蘭西：一段冒險的歷史》以其古怪不規則的形態和令人愉悦的另類風格，從不假裝提供一條通往該國過去的線性旅程。儘管如此，它提供了一份細緻的時間表和16張發人深省的地圖。事實上，你可以將這本書視為一種嘗試，通過時間重新繪製法國的傳統地圖，以描繪實際經驗的古怪之處，而不是“一張簡化的地區物產掛圖”。到了19世紀末，甚至餐盤最終也開始屈服於巴黎分類的壓力，直到“少數強大的鄉村奶酪開始主導整個地區”。

羅布先生筆下的法國風味遠超標準的旅遊菜單。例如，在格勒諾布爾附近的韋科爾高原上，他展示了幾個世紀以來官僚對一個“幾乎在法國曆史上缺席”的地方的無知如何孕育了一種反抗精神。這種自主性從路易十四時代不屈的新教社區延續到1944年對德國佔領者的註定失敗的起義。羅布先生沒有重複那些英雄主義的陳詞濫調。相反，他指出了盟軍對抵抗運動致命的冷淡支持，並以悲傷的目光注視着納粹的報復行為，這些行為以“一些無法抹去的殘忍行徑”玷污了山區的每一個角落。他還捕捉到了今天騎自行車穿越這些山口和山谷的苦樂參半的喜悦：只有“通過魯塞山口的急轉彎快速下坡，普羅旺斯芬芳的空氣突然襲來，才能驅散那種恐怖”。

那種對地方的感知使他的風景從書頁中躍然而出。對羅布先生來説，大地的謊言揭示了國家的真相。從北部平原上茂密的樹籬，這些樹籬在高盧人“隱形的斗篷”下讓羅馬軍團迷失方向，到盧瓦爾河口周圍“狂野浪漫的海景”在19世紀開始吸引大批城市度假者，他展示了地理可以是命運。同樣，他在土地本身不斷變化的輪廓中發現了國家統一領土的暴力運動——就像在凡爾賽，太陽王下令的宏偉土方工程奪去了1萬條未被記錄的生命。這場將單一文化強加於“拼湊王國”的500年聖戰將羅布先生的各個片段串聯起來。直到1539年，《維萊爾-科特雷法令》才將“法蘭西島[巴黎周邊]的方言定為王國的官方語言”。羅布先生的旅行經常帶他到邊境地區，那裏古老的奧依語和奧克語之間的分裂——以“是”的不同詞彙為象徵——標誌着至今仍存在的南北分界。

每一頁都洋溢着他對所經之地的痴迷與惱人的熱愛——這種熱愛與對霸道巴黎政府的順從毫無關係。沒有什麼比這更法國特色了。因此，當他以天馬行空的筆觸描繪自1903年以來主宰法國夏季的"三千公里街頭狂歡"時，這種自由不羈的風格達到了巔峯。他對環法自行車賽的刻畫堪稱神來之筆：他如朝聖般探訪賽事"聖地"，挖掘其作為震撼"國家覺醒號角"的起源，並陶醉於環法賽事（與他本人的寫作手法極為相似）將沉睡村莊與碎石小道推入宏大敍事聚光燈下的魔力。就連使用禁藥的美國選手蘭斯·阿姆斯特朗——被寬容地置於環法漫長作弊史中——也因"與法國地理的完美舞蹈式配合"獲得讚譽。憑藉淵博學識、敏鋭洞察和雄健文筆，羅伯先生與這片土地的交融再次呈現冠軍級表現。願他的車輪永遠轉動。

本文作者託尼金先生曾任《獨立報》文學編輯，著有《翻譯小説百佳》一書。

原文發表於2022年6月25日印刷版，標題為《騎行歷史長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