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曾是抗疫典範隨後它花兩年時間研究自身不足——《華爾街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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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在2019年你可以飛往世界任何地方躲避一場假設的大流行病，你很可能不會選擇挪威。

事實上，當年一羣傑出的健康專家聚集在一起，根據各國對大流行病的準備情況對數百個國家進行排名時，他們將挪威排在第16位。他們很快被證明是錯誤的。

事實證明，很少有地方比挪威的表現超出預期更多。

不久前，世界衞生組織發佈了過去兩年的死亡率統計數據，顯示幾乎所有國家的超額死亡人數在大流行期間都激增。挪威的數據幾乎沒有變化。挪威人對新冠病毒帶來的最棘手問題做出了近乎完美的應對。

那麼他們是如何做到的呢？事實上，挪威人也想知道答案。

挪威政府在新冠疫情初期就展現出遠見，任命了一個名為Koronakommisjonen的委員會。其任務是弄清楚挪威人做了什麼、本可以做什麼以及應該做什麼。這場危機尚未結束，他們就已經開始為下一場危機做準備。

經濟學家埃吉爾·馬特森是挪威新冠疫情調查委員會的核心成員之一。圖片來源：維達爾·魯德/法新社/蓋蒂圖片社我最近致電挪威經濟學家埃吉爾·馬特森，想了解為何這個擁有最成功防疫計劃的國家如此迫切地要審視自身失誤。馬特森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答案：他是挪威新冠疫情調查委員會的負責人。

“這反映出人們希望瞭解我們做對了什麼，以及做錯了什麼，“他説。“我認為甚至可能存在一種期待，當國家遭遇如此異常嚴峻的事件時，應該進行評估並從中吸取教訓。”

他們的報告結論顯示，挪威的應對措施相當不錯但仍有改進空間，而這份937頁事後調查報告的真正價值在於：研究當局如何在令人窒息的巨大不確定性中作出決策。

雖然新冠病毒具有以出人意料方式變異的惡習，但這場疫情仍留下諸多經驗可供借鑑，調查委員會成員已完成了這些經驗的編纂工作。他們為我們撰寫了一本行動指南。

出於顯而易見的原因，調查委員會首任主席是位醫學專家，而繼任者馬特森的選擇同樣合乎邏輯：應對疫情本質上就是權衡成本與收益的經典經濟學命題。

“金融學的基本權衡在於風險與回報的平衡，“這位經濟學家表示。“這種思維在處理此類危機時同樣至關重要。”

魯內·雅各布森帶來了他的專業見解。這位擁有40年軍旅生涯的軍人，以對國家應急體系的深刻認知、對周密規劃的重視以及中將級別的風險研判能力，出席了科羅納委員會會議。

挪威軍方高級將領魯內·雅各布森中將為國家自我評估提供了務實視角。圖片來源：北約"如果有人指出某個風險極可能引發嚴重後果，就必須採取措施將其降至可接受水平，“挪威聯合司令部（軍方神經中樞）前指揮官雅各布森中將表示。

挪威最初排名偏低的反常之處在於：這個人口稀少、社會信任度高、實行全民醫保與帶薪病假的福利國家，本應在疫情中具備天然優勢。但看看美國就知道，財富與資源並不足夠。在假設疫情排名中位列第16的挪威，其實際人均超額死亡率在這16國中最低，而原排名首位的美國卻墊底。

2019年的理論推演並非2022年的現實。人性因素才是關鍵變量。

“挪威語有個無法直譯的詞彙，“雅各布森中將告訴我，“叫做’dugnad’。這很難解釋。“隨後這位將軍詮釋道：“當危機來臨，所有人都會自發團結協作，共同解決問題。”

這種可以追溯至幾個世紀前的社區團結意識，在2020年3月12日挪威全國封鎖時顯得尤為珍貴。時機把握至關重要。過早行動公眾難以接受，過晚則後果不堪設想。挪威的病例數在3月12日後兩週達到首波疫情峯值，隨後急劇下降。這種獨特的挪威式社會信任成為當局在疫情中善用的寶貴資本，當第一波疫情消退時，他們通過放寬限制措施收回了這筆"社會投資”。

奧斯陸居民接種新冠疫苗後。挪威在大流行前兩年的死亡率幾乎沒有上升。圖片來源：弗雷德里克·索爾斯塔德/彭博新聞在疫苗拉平死亡曲線前的關鍵初期，各國的應對方式將極大影響其抗疫總體表現。2020至2021年間，超額死亡人數（實際死亡數與預期死亡數的差值）挪威低於丹麥、芬蘭和瑞典，更遠低於美國。

經濟學家馬森稱這是運氣與能力的結合。軍人雅各布森中將則歸功於專業建議和得力領導。

新冠委員會報告揭示的另一經驗是：切勿不懂裝懂。疫情初期無人真正瞭解病毒，任何聲稱掌握真相者都應保持謙遜。

“在危機管理中，公開向公眾傳達不確定性、分歧以及面臨的困難和困境至關重要，”挪威公共衞生研究所所長卡米拉·斯托爾滕貝格表示。

2020年3月因疫情封鎖數週後，挪威一所空蕩蕩的校園。圖片來源：維加德·維維斯塔德·格羅特/比爾比蘭/路透社挪威處理學校關閉問題的方式就是一個例證。儘管2020年3月起學校確實關閉了約六週，但像斯托爾滕貝格博士這樣的官員對其決策依據直言不諱。他們承認關閉學校的證據不足，但在當時缺乏明確行動依據的特殊時期，這可能是合理的預防措施。官員們沒有表現出對決策的絕對自信，而是坦言這些問題很棘手，並保留改變決定的權利。當年春季晚些時候，學校重新開放，此後在整個疫情期間基本保持開放且不強制戴口罩。

簡而言之，當局表現得越不專制，反而越有效。

“他們誠實地面對不確定性，”雅各布森中將説，“通過表達這種不確定性，他們贏得了民眾的高度信任。”

儘管挪威有許多成功之處，但新冠調查委員會對其改進空間直言不諱。兒童雖適應力強，但日常生活受到的衝擊遠超預期，對其發展的長期影響仍屬未知。移民羣體在感染病例中佔比過高，在疫苗接種中卻比例不足。儘管早有預警需防範大流行，政府仍未做好充分準備。

幾乎每個國家如果誠實面對自己，都能説出這樣的話。挪威是少數真正付諸行動的國度之一。

當我詢問挪威人為何能接納這種多數國家迴避的自我反思時，他們向我揭示了兩件促成其深刻自省的事件。

第一件發生在2011年。當一名本土恐怖分子殺害77人（其中多數是夏令營青少年）後，挪威議會下令對這起大規模槍擊案展開調查。這場灼痛人心的悲劇重塑了國民心理與社會應對威脅的方式。如今在挪威，任何危機幾乎都會觸發專項調查委員會的成立。

第二件則是尚未發生的危機。我們能想象造成數十人喪生的槍擊案和奪去百萬生命的微觀病原體，但在雅各布森中將眼中，正是那些無法預見的風險讓我們變得脆弱。“若沒有既定計劃，就必須為意外做預案，“當陽光灑進他在挪威的辦公室時，他如此説道。

這裏似乎是大流行期間的理想避風港。

致信本·科恩：[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