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雙倍的力量》——《華爾街日報》
Peter Saenger
“雙重”主題展覽將於7月10日在華盛頓特區國家美術館開幕,展品中成對出現的圖像與分身意象令人縈懷。策展人詹姆斯·邁耶指出,自1900年起,許多現代藝術家就被雙重主題所吸引,其中一些人受到弗洛伊德關於心理衝突的見解和雙重曝光等攝影技術的啓發。展覽通過馬蒂斯、沃霍爾、蒙德里安和杜尚等藝術家的作品,探討了如何運用雙重意象來營造心理劇、喜劇或——最常見——一種怪誕的詭異感。
前衞攝影師曼·雷發現,即使是最輕微的重影暗示也能產生強烈的不安效果。1922年,他在為意大利女繼承人路易莎·卡薩蒂的公寓拍攝時突然停電;昏暗的光線迫使他使用長時間曝光,從而捕捉到最細微的動作。最終肖像變得模糊,彷彿擁有四隻眼睛,暗示着這位女性分裂的人格。為了強化這一效果,曼·雷還印製並展出了卡薩蒂的底片,使畫面中的所有白色變為黑色,反之亦然。
1928年,美國攝影師喬治·普拉特·萊恩斯通過年輕小説家勒內·克勒維爾的鏡中肖像實現了類似效果。光線充足的主體畫面從側面捕捉了克勒維爾的面容,而鏡中影像則籠罩在陰影中,顯露他憂鬱的神情。這張照片似乎預示了主人公的命運:幾年後克勒維爾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雙重意象的震撼力也可用於表現家庭創傷。美籍亞美尼亞畫家阿希爾·戈爾基少年喪母;1919年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他的母親在土耳其政府對亞美尼亞人的種族滅絕行動後餓死。在兩幅基於童年照片創作的《藝術家與母親》中,戈爾基試圖再現母親的悲劇。1936年完成的版本中,母親的下唇倔強地突出,但手指被不明物包裹,強化了無助與疏離感。約六年後完成的第二幅畫中,母親的倔強和男孩手中的小花束已然消失。此刻男孩的雙手也變得模糊不清,母親則更像一尊雕像,一段記憶。兩幅畫作都將在國家美術館展出。
看到任何成對的事物,觀者會立即進行比較。1913年,超現實主義先驅馬塞爾·杜尚創作了《巧克力研磨機I》,畫中簡陋的器具投下濃重陰影;而在次年繪製的《巧克力研磨機II》中,同一台機器卻全無陰影。其他成對作品則標記着時間流逝,如彼得·利弗西奇2014年寶麗來系列《紐約上州游泳池》中那些微妙變化的漣漪。
許多抽象藝術家也運用了雙重表現。羅伯特·莫里斯的《兩根立柱》(1961/2018)由兩根8英尺高的立柱組成,除了一根垂直、一根水平外完全一致。觀者無從比較其他特徵,只能思索這種差異的意義。
雙重性可以成為揭示社會分裂的有效工具。格倫·利貢的霓虹燈雕塑《雙重美國》(2012)中,“倒置的白色字母拼寫的AMERICA疊加在黑色倒置的AMERICA上方”,邁耶先生在畫冊中寫道。利貢在YouTube上評論這件作品時説:“我在思考美國民主如何始終包含着巨大承諾與諸多弊端的對立。”
格倫·利貢,《雙重美國》(2012)。圖片來源:國家美術館在約1946-52年的水粉墨水畫《半抽象風格自畫像》中,年輕的詩人西爾維婭·普拉斯——她大學畢業論文研究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説中的雙重性——展現了一個分裂的人格:一邊是必須扮演時代期待的賢妻良母的"鉑金色西爾維婭",另一邊是"內省、野心勃勃的’棕發自’",邁耶先生解釋道。
雙重形象也可以單純地充滿趣味。在《媽媽和爸爸》(1994年)中,雅尼娜·安東尼讓她的父母通過假髮和特效化妝互相裝扮成對方。第一張照片中,媽媽和爸爸都以爸爸的形象出現;第二張中,媽媽扮演爸爸,爸爸扮演媽媽;第三張也是最後一張中,兩人都以媽媽的形象出現。邁耶先生指出,這對夫婦從未以他們真實的形象一起出現。除了幽默之外,觀眾可能會發現一些關於性別角色、育兒和婚姻的微妙觀察。
然而,最令人久久難以忘懷的還是那些更為陰暗的雙重形象。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從集中營逃出後,費利克斯·努斯鮑姆躲在布魯塞爾的一個閣樓裏,將自己畫成了《手搖風琴師》(1942-43年),畫中的街道上懸掛着破碎的黑旗,斷裂的柱子和散落的骷髏。這個另一個自我已經放棄了演奏他的樂器,樂器的管子已經變成了人骨。不久之後,這位藝術家再次被捕並被殺害。
本文發表於2022年7月2日的印刷版,標題為《雙重形象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