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反叛者》評論：國家的私掠海軍 - 《華爾街日報》

1780年6月馬薩諸塞州海軍護衞艦與英國皇家海軍"海軍上將達夫號"交戰的插畫。圖片來源：埃比尼澤·福克斯，《埃比尼澤·福克斯在革命戰爭中的冒險》（波士頓：查爾斯·福克斯出版社，1848年）1776年7月英國北美殖民地宣佈獨立時，他們不僅面對規模更大、裝備更精良的陸軍，還遭遇了世界首屈一指的海軍。擁有270艘戰艦（包括131艘致命戰列艦）的皇家海軍掌控着大西洋和加勒比海，展示着軍事力量並守護着作為帝國命脈的貿易航線。當時英國水兵手冊中那句"大不列顛君主對海洋享有特殊主權"的傲慢宣言確實有其底氣。

相比之下，1776年夏天的大陸海軍——由大陸會議在前一年10月批准成立——僅擁有約十二艘艦船，無論規模還是火力都無法與戰列艦相提並論。整個獨立戰爭期間，大陸海軍共建造了約60艘戰艦，但實際服役數量從未超過半數。到1783年，皇家海軍已擴充至468艘戰艦，海軍部將其用於支援陸軍、破壞美國貿易和保護英國商業，造成了巨大威脅。

面對壓倒性劣勢，大陸會議轉而求助於私掠船——即獲得授權可扣押敵國商船的私人武裝船隻。正如羅德島《獨立宣言》簽署人威廉·埃勒裏所言：“我們集結全部海軍力量也無法與皇家海軍抗衡，當務之急應是摧毀英國貿易。“1776年4月起，大陸會議開始簽發允許私掠行為的捕拿特許狀。戰爭期間，私掠船數量激增至約1700艘，規模達到正規海軍的近30倍。

埃裏克·傑伊·多林是數本關於美國早期航海史著作的作者，他認為這些私掠船在美國革命的其他歷史記載中受到了輕視。他經過深入研究、文筆生動的《海上反叛者》給予了他們應有的評價。

私掠船被詆譭者稱為“合法化的海盜”，被仰慕者稱為“海上民兵”，至少自13世紀以來就開始出海，當時英格蘭的亨利三世委託他們抵禦法國沿海的襲擊。儘管歷史悠久，更不用説本傑明·富蘭克林、托馬斯·傑斐遜和約翰·亞當斯等開國元勳的支持，私掠船在革命時期仍然存在爭議，甚至在殖民者中也是如此。一些批評者認為這種做法不符合文明國家的標準，玷污了這個年輕國家的榮譽。其他人指出，私掠船與大陸陸軍和海軍爭奪人力、物資和武器。還有一些人抱怨私掠船是出於貪婪而非愛國主義的動機。對最後一項指控的反駁是，根據當時的習俗，一個國家自己的海軍艦船的船長和船員也有額外的金錢動機來捕獲敵艦，因為他們被授予了“戰利品”的一部分。

約1776年，鼓勵人們報名參加私掠船服務的廣告。照片：GRANGER為了區分私掠船和海盜行為，國會與其他政府一樣，對這一行為實施了嚴格的規定。私掠船的船主需要繳納一筆可觀的保證金，金額從5000美元到20000美元不等，如果他們未能遵守規定，這筆錢將被沒收。所有被捕獲的船隻必須“被扣押”，或被帶到海軍法庭，以證明它們是合法的戰利品。如果私掠船員虐待囚犯或以其他方式違反“文明國家在戰爭中的慣例”，他們將面臨嚴厲的懲罰。根據多林先生的説法，這些規定顯然是有效的，船員們普遍遵守法律。

私掠行為無疑充滿風險，但也可能帶來鉅額收益。當戰利品被裁定合法後，船隻及其貨物將被拍賣，所得款項（扣除訴訟費用）的100%將分配給船主、投資者、船長、高級船員和普通船員。運氣好的話，一名普通水手在幾周的航程中就能獲得高達500英鎊的收入，而當時一名技術嫺熟的木匠年收入還不到100英鎊。對於投資者來説，一次成功的巡航可以淨賺數千英鎊。

馬薩諸塞州紐伯裏波特的納撒尼爾·特雷西就是眾多通過私掠發家或擴大財富的愛國者之一，作為47艘船隻的主要所有者，這些船隻共俘獲了120艘英國船隻，貨物價值近400萬美元，相當於今天的8000多萬美元。難怪這麼多富裕的美國人熱衷於投資私掠船。這些風險資本家包括喬治·華盛頓、同僚將軍納撒內爾·格林和亨利·諾克斯、保羅·裏維爾以及《獨立宣言》的另一位簽署者埃爾布里奇·格里。

一些私掠船是專門為此目的建造的，但許多是由漁船和商船改裝而來。無論其來源如何，所有船隻都必須快速，理想情況下還要裝備足夠的武器，以威懾戰利品不戰而降。由於私掠船無法與英國軍艦匹敵，船長們通常會選擇逃跑而不是與皇家海軍正規軍交戰。但當船隻無法甩開敵人，或潛在的戰利品進行抵抗時，可能會引發血腥的戰鬥，《海上叛軍》生動地描述了其中一些戰鬥，如復仇號、鷹號和挑戰號等富有感染力的船名與敵人對峙的場景。

1781年9月，最激烈的私掠船對決之一在南卡羅來納州查爾斯頓附近海域上演。當時英國單桅戰船"薩維奇號"遭到速度更快、火力更強的美國私掠船"國會號"襲擊。兩船激烈交火四小時，有時距離近到一方艦炮的炮口火焰能灼傷對方水手。“薩維奇號"最終降旗投降時，已有8名船員陣亡、34人受傷；“國會號"方面則有11人戰死、30人負傷。美方船隻受損嚴重，經過三天維修才能重新起航；英艦則需五天整修。當這艘戰利品被押往港口途中，又被另一艘英國軍艦奪回。

《海上反叛者》一書主要並非講述私掠船的英勇事蹟，而是深入分析這一實踐在美國獨立戰爭中的整體作用——這種學術視角最終更具啓發性。英國也派遣了近2700艘私掠船（比大陸軍多約千艘），俘獲了600至700艘美國船隻。相比之下，反叛軍成功奪取約1600至1800艘英國船隻，保守估值800萬英鎊（約合現今15億美元）。

根據美國獨立戰爭前百年就開始為英國商船承保的倫敦勞合社記錄，1779至1782年間，美國私掠船每年劫獲英國商船隊約8%的船隻。美國人在加勒比海地區戰果尤為顯著——他們破壞了年產值約300萬英鎊的蔗糖貿易（該數額是北美出口總額的兩倍）。到1778年，大陸軍私掠船已在該區域俘獲約250艘英國商船，使英國貿易量減少三分之二。戰利品中包括40多艘販奴船，船上萬餘非洲男女老少被販賣至美洲和法屬加勒比地區。多林先生恰如其分地將這段可恥歷史稱為"私掠船記錄上最大的污點”。

《海上反叛者》還詳述了私掠行為在美國與法國外交斡旋中出人意料的作用。1776年12月本傑明·富蘭克林抵達巴黎後不久，便與其同僚成功説服法國向美國私掠船開放本土及加勒比海港口。這既為私掠船提供了安全港灣，也為戰利品開闢了新市場，更在英國與其宿敵間打入更深楔子。多林指出，儘管法國直到1777年10月美軍薩拉託加大捷後才參戰，但通過私掠合作暴露英國弱點、展示美國實力與決心，已為最終勝利聯盟奠定基礎。1781年10月19日，法國艦隊直接參戰迫使康華里勳爵在約克鎮投降，實際終結了戰爭。

歷史學家普遍認為，儘管規模微小的大陸海軍英勇作戰——如約翰·保羅·瓊斯發出"我尚未開始戰鬥！“的豪言——正規艦隊對戰爭結果影響有限。數量龐大的私掠船則作出多重關鍵貢獻：迫使皇家海軍分散兵力、為起義軍輸送急需資金物資、提振美軍士氣、並促使不堪其擾的英國商人主和。多林有力論證了這支被低估的"海上民兵"在殖民地贏得獨立中的核心作用，即便面對其宗主國"在海洋上獨特而至高無上的權威”。

赫爾弗裏希先生的最新著作是歷史小説《火熱時光：一個謎》，以筆名W.H.弗林特出版。

發表於2022年7月2日的印刷版，標題為《美國的財富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