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美國》評論:國家公園的救世主 - 《華爾街日報》
Christoph Irmscher
為伯納德·德沃託(1897-1955)這樣一位多產的評論家、編輯、環保活動家和非凡的歷史學家撰寫傳記,恐怕再難找到更具挑戰性的主題了。這部分是因為德沃託本人極其擅長再現他人的生活與思想。例如,在其描繪西進運動的恢弘著作《決定之年:1846》中,德沃託通過歷史學家弗朗西斯·帕克曼1846年6月抵達時的視角觀察懷俄明州的拉勒米堡。“帕克曼睜大雙眼,貪婪地汲取着異域風情,“德沃託寫道,讀者立刻如同帕克曼一般,看見身着盛裝的戰士聚集在堡壘周圍,移民的馬車隆隆作響,犬吠聲聲,馬匹隨處可見。這位骨子裏流淌着波士頓精英血液的帕克曼目睹並記錄了一切,卻未能真正洞悉:“若上帝能稍稍消融這位婆羅門的傲慢,我們文學寶庫或許就能增添一部傑作——念及此,不禁令人扼腕,“德沃託譏諷道。那句"稍稍消融"的諷刺尤為精妙——德沃託暗示,對於頑固的帕克曼而言,哪怕些許改變都意義非凡。
正如內特·施韋伯的新傳記清楚表明的,德沃託本人從不需要這種"解凍”。他出生於猶他州奧格登市,父親是天主教徒(一位為鐵路公司核查地契而埋沒才華的聰明人),母親曾是摩門教徒,在沙漠中長大的德沃託後來成為這片土地最堅定的捍衞者之一。施韋伯的《我們的這個美國》以飽滿熱情頌揚了這位如今幾被遺忘的人物——正是他比多數人更竭力拯救了西部的國家公園。
西部歷史是德沃託最鍾愛的話題:繼1942年的《決定之年》之後,1947年他又出版了被普遍視為其傑作的《跨越寬闊的密蘇里河》,1952年推出《帝國之路》——每部作品都具備托爾斯泰小説般的篇幅、分量與格局。德沃託也以本名和多個筆名創作小説,後者旨在開拓更廣闊市場。但讓他聲名鵲起的,還是二十年間為《哈珀斯》雜誌撰寫的每月專欄"閒話堂”。這個欄目名稱實在名不副實——這位形似拳擊手轉行教授的男子童年打棒球時撞斷了鼻樑,其文字卻如重拳出擊,對愚昧現象的憤怒更令其筆鋒犀利。
但這並非説他缺乏温情。在《跨越寬闊的密蘇里河》中,寫到尼米普族(內茲珀斯人)傳教團裏某個特別不受歡迎的成員時,德沃託寫道:“但願威廉·格雷生前曾被人喜歡過,因為回顧往事時實在無人會喜歡他。“這句精心雕琢的評述中,歷史學家罕見地流露出温情,在鄙夷裏摻入一絲同情。施韋伯先生的研究給我們一個重要啓示:德沃託生前確實被許多人喜愛甚至愛戴。他與艾維斯·麥克維卡的幸福婚姻——她為他編輯書籍、養育孩子、陪伴旅行——成為書中反覆出現的歡快主題。《我們共同的美國》成功論證了伯納德與艾維斯·德沃託在保護西部景觀中起到的關鍵作用。
如同他的傳主,資深記者施韋伯的筆觸恢弘有力(尋求心理微妙刻畫的讀者,華萊士·斯特格納1974年所著傳記《不安的椅子》仍是更好選擇)。據其記述,1925年奧格登附近的突發洪水險些捲走新婚的德沃托夫婦,這場驚魂讓他覺醒環保意識,自此開啓對抗過度放牧與資源掠奪的畢生事業。他反對西部牧場主與東部權貴策劃的"土地掠奪”,由此與內華達參議員帕特·麥卡倫結怨,當惡毒的喬·麥卡錫加入詆譭德沃託為共產黨人時,衝突達到頂峯。麥卡倫競選途中猝死後,德沃託的評價充滿輕蔑:“在我時代,再無參議員能如此持續損害美國利益。“最終德沃托夫婦取得勝利:如今恐龍國家紀念公園沒有水壩,正源於他們凝聚環保人士、牧場主與普通民眾形成的廣泛聯盟。通過小阿瑟·施萊辛格等仰慕者,他們的影響力直達肯尼迪白宮。
來自蒙大拿州的施韋伯先生對其傳主充滿敬仰,甚至到了刻意模仿的地步。他的文風如德沃託最暴躁的散文般粗糲強硬,卻以直率討喜、敢於冒險的特質令人耳目一新。喜愛混搭隱喻和古怪明喻的讀者定能在字裏行間找到驚喜。當德沃託呼籲保護公共土地的經典之作《自我對抗的西部》(1947)出版時,施韋伯寫道:“讚頌聲如紅翅黑鸝般紛至沓來”。在他筆下的激情世界裏,連水都能點燃火焰:“這場洪水在伯納德·德沃託靈魂點燃的烈焰,終將灼熱他寫下的每個字。“雖然這些恣意想象頗為傳神,但本書評論員對將詩人羅伯特·弗羅斯特(德沃託家摯友)的眉毛比作"蜷縮的西伯利亞雪橇犬"的描寫不敢苟同。
儘管施韋伯文采飛揚,本書中的德沃託形象仍顯模糊。這個"堪比黃石火山"般暴烈的靈魂咆哮着、喘息着穿梭於章節之間,在他鐘愛的切斯特菲爾德香煙煙霧中,噴湧出"如野牛奔騰般轟鳴"的句子。但德沃託最出色的作品會以精妙筆觸回報耐心讀者,足以奠定其美國頂級作家的地位。或許因職業生涯多在馬薩諸塞州劍橋度過,他為少雨的故鄉留下了絕美描寫:鼠尾草芬芳的廣袤大地浸透陽光、“熱得令人窒息”,道路如藍寶石般閃爍,遠方岩石的"色彩狂喜"朦朧召喚。在未竟遺作《西部悖論》中,德沃託欣喜寫道:在這片土地上仰望夜空,羣星璀璨恍如初見。
正如施韋伯先生所承認的,他的主人公是一位特立獨行的環保主義者。德沃託在一次採訪中表示,他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那麼喜歡大自然。然而,德沃託的黨派立場源於他與西部深刻的個人情感聯繫,這種聯繫甚至在人們意想不到的地方也能感受到。以帕克曼在懷俄明荒原上困惑的騎行為例,《決定之年》中對此進行了詳盡的再現。德沃託認為,對帕克曼來説,無處不在的鼠尾草不過是鼻孔中的一股臭味,而在他"受盡折磨的雙眼"看來,三角葉楊樹也不過是為死寂的土地增添一抹綠色的點綴。但對於像伯納德·德沃託這樣幸運地"生於荒漠"的人來説,鼠尾草和三角葉楊是閃爍着美麗與渴望的容器。只需看到——現在德沃託將我們安置在馬薩諸塞州某個黑暗劇院的座位上,就在他旁邊——“它們葉子在電影屏幕上的搖曳”,就能讓人瞬間"被拉回童年”:這是對一位流亡西部人不安靈魂的慰藉,是乾渴皮膚上"一抹清涼的藍色陰影”。
伊姆舍爾先生是《自然歷史的詩學》的作者,該書新版附有羅莎蒙德·珀塞爾的攝影作品。
刊登於2022年7月2日的印刷版,標題為《全美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