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俄羅斯大城市,烏克蘭戰爭逐漸淡出公眾視野——華爾街日報
Evan Gershkovich | Photographs by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莫斯科——最近一個週末,迪馬·卡爾馬諾夫斯基剛完成當晚第二場DJ表演,正稍作喘息,準備趕往下一傢俱樂部繼續工作。
“自疫情以來,我很久沒接過這麼多演出了,“這位35歲的唱片騎師在莫斯科熱門酒吧Blanc説道。
俄烏衝突進入第五個月,在這座奪走數千生命、迫使數百萬人流離失所的戰爭中,莫斯科與聖彼得堡街頭幾乎看不到戰爭痕跡。
俄羅斯大城市的酒吧依舊人聲鼎沸。電影節與爵士音樂節門票售罄。儘管莫斯科街頭巡邏警察配備了突擊步槍,但他們更忙於處罰公共場所飲酒行為,而非鎮壓異見。
這座首都城市正重現2018年世界盃期間迎接數十萬遊客時的嘉年華氛圍。唯一不同的是:如今幾乎看不到外國遊客的身影。
唱片騎師迪馬·卡爾馬諾夫斯基表示,莫斯科人營造的寧靜泡沫令他震驚。
派對常客在莫斯科熱門酒吧Blanc的舞池狂歡。“有人上戰場了,但其他人該怎麼辦——整天坐着哭嗎?“瑜伽教練娜塔莉婭·拉赫瑪圖琳娜在市中心完成户外課程後説,“這是正常的適應過程。我們活在另一個世界了,但生活總要繼續。”
莫斯科周圍可見一些戰爭的跡象。某些建築物、車輛和衣物上印有字母Z和V——這是俄羅斯入侵的象徵。進城的高速公路兩旁立着展示俄羅斯士兵的廣告牌,上面寫着“榮耀歸於俄羅斯英雄”,卻隻字未提烏克蘭。
西方制裁的影響已初現端倪,但其對經濟的全面滲透尚需時日。在莫斯科至少一家購物中心內,為士兵募集衣物的箱子被放置在空蕩的商鋪之間——這些店鋪原本陳列着因戰爭撤離的外國品牌。
遊客仍難以察覺這個國家正處於戰爭狀態。2月24日俄軍突襲烏克蘭時,卡爾馬諾夫斯基先生正在斯里蘭卡度長假。他白天衝浪,試圖每次至少有幾小時能暫時忘卻戰爭的恐怖。當他四月返回莫斯科時,他説自己震驚地發現這座城市幾乎毫無變化。
“這真的非常震撼,人們試圖為自己營造寧靜的泡沫,但我不確定這是正確的方式。”卡爾馬諾夫斯基先生説。
部分支持戰爭的人對莫斯科市民的冷漠感到沮喪。一位29歲的工程師最近與家人在莫斯科河畔週末散步時,穿着印有“Z”字的T恤。他表示很少有人公開支持軍隊,這令他失望。
“人們只顧自己的生活,沒人在意鄰居的處境。”他説。
一些政治分析人士指出,莫斯科和聖彼得堡的居民與這場戰爭相距甚遠,因為軍隊往往從較貧困地區招募新兵,這些地區的人將參軍視為改善前途的途徑。根據獨立俄羅斯網站Mediazona的統計,從公開數據中整理出近3800名在烏克蘭陣亡的俄羅斯士兵中,只有8人來自莫斯科,26人來自聖彼得堡。
克里姆林宮避免進行全面動員,將此次進攻稱為"特別軍事行動”。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莫斯科高級研究員安德烈·科列斯尼科夫表示,因此這場衝突已成為背景噪音,就像蘇聯在阿富汗的戰鬥一樣,持續多年後不滿情緒才開始滲透。
“這實際上是與當局簽訂的新契約,“他説。“我們支持這次行動,但同時你們不要強迫我們真正參與。”
倫敦國王學院俄羅斯政治專家古爾納茲·沙拉夫季諾娃表示,這種漠不關心的態度很大程度上可以歸因於普京威權政權試圖建立的社會契約方式,即人們專注於改善自己的生活,而將政治留給國家。
瑜伽教練娜塔莉亞·拉赫瑪圖林娜表示,俄羅斯人已經適應了新的現實。
莫斯科市民在城市公園練習瑜伽。儘管民調顯示公眾對軍事行動持支持態度,但一些專家表示這種支持大多是被動的。
“這是一種不參與的聲援。這對普京和克里姆林宮有利,因為人們沒有持續關注戰爭持續已久、傷亡慘重、年輕士兵不斷陣亡的事實,“科列斯尼科夫先生説道。
對許多人而言,這場二戰以來歐洲最大規模地面戰爭帶來的震撼已逐漸消退。獨立機構列瓦達中心的民調顯示,俄羅斯民眾對沖突的關注度正逐月下降。3月份有64%受訪者表示至少保持一定關注,到5月該比例已下滑至56%。
密切關注者以老年人為主——該羣體主要通過國家電視台獲取新聞——而俄羅斯年輕人正漠視烏克蘭局勢。18-24歲人羣中僅34%表示關注戰況。
一名佩戴象徵支持俄軍"Z"字符號的男子。“開戰約兩週後,我意識到家人和自己並未受到直接威脅,就不再關注新聞了,“一位30歲的心理學家在Blanc酒吧消遣時表示,她認為衝突歷史過於複雜難以評判入侵行為,“後來我發現自己對宜家退出俄羅斯的憤怒甚至超過了對戰爭的關注。”
建築工人阿列克謝·伊瓦什金自稱不關心政治,表示平時很少看新聞,但他支持普京總統,因為其"對美國豎中指”。
“打仗是軍人的事。我只守護自己的小天地,其他與我無關,“他説,“現在世界上還有其他戰爭,但沒人談論那些。”
對於少數真正想反戰的人而言,在當局出台相關法律後,他們感到絕望——已有數百人因批評軍隊被罰款,數十人被捕並面臨最高15年監禁。
仍留在俄羅斯的最後幾位反對派領袖之一伊利亞·亞辛,攝於近期被捕前。“人們不知道在俄羅斯境內該如何阻止戰爭,“因批評入侵已面臨三項輕罪指控的伊利亞·亞辛表示,“眼睜睜看着無法阻止的悲劇發生很痛苦,所以我們感受到了這種無力感。”
作為國內尚未入獄的最後幾位著名反對派政界人士之一,亞辛表示他的職責是在不身陷囹圄的情況下説出戰爭真相。週一晚上他與朋友在公園散步時被拘留,次日上午因"不服從警方"罪名被判15天監禁。亞辛稱所有指控都是"荒謬的”,認為當局是為之後對其反戰言論判處長期監禁做準備。
除了日漸減少的異議人士外,幾乎沒有人直接觸及戰爭話題。“無處宣泄情緒。你是舉着標語上街,還是去喝酒放鬆?“DJ卡爾馬諾夫斯基説道,“當然選擇喝酒解壓,因為舉標語抗議的話,至少未來兩年都別想安生。”
慶祝俄軍戰事的廣告牌是為數不多能公開看到的烏克蘭戰爭元素。即便談及戰爭,人們也往往迂迴婉轉。一位舞台劇演員透露,在排演以納粹德國崛起為背景的音樂劇《歌廳》時,導演要求演員從當下現實中尋找靈感。
這部春季最火爆的劇目讓觀眾產生了分歧:是否在影射當代俄羅斯?“把自己想象成反派讓人痛苦,“該演員坦言。
劇評人弗拉基米爾·杜丁認為該劇具有宣泄作用。儘管他的社交圈認為這是對時政的隱晦批評,但他指出:“莫斯科和聖彼得堡只是俄羅斯的極小部分。“他表示政府會毫不猶豫鎮壓任何反對烏克蘭行動的大規模抗議。
“現在是夏天,“杜丁説,“大家都想及時行樂。”
莫斯科公園裏休閒的俄羅斯年輕人。寫信給埃文·格什科維奇,郵箱:[email protected]
刊登於2022年7月2日印刷版,標題為《在俄羅斯最大城市,戰爭正逐漸淡化為背景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