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開羅歷史悠久的船屋時代終結，居民心碎不已

開羅——這座繁華都市西側的尼羅河濱河路本應是船屋居民們的寧靜居所，直到政府宣佈這些靜止的水上住宅將不再屬於他們。

6月20日，灌溉部正式通知瑪納爾·埃爾-哈格拉西和她年邁的父母，以及數十名船屋業主和居民，他們的房屋將在數日內被沒收，生活由此天翻地覆。政府為沒收行動給出了多種理由，包括部分船隻未獲得許可。

哈格拉西女士的家人和其他居民瘋狂地收拾行李，甚至拔掉釘子和螺絲，拆解木製甲板、門和其他貴重傢俱。居民和他們的律師也聯繫政府人員，試圖瞭解計劃的詳情。

過去一週，35歲的土木工程師哈格拉西女士一直處於難以置信的狀態。“他們只考慮錢，不考慮情感、生活或人，”她這樣評價官員。

阿卜杜勒·法塔赫·塞西總統的政府在過去的十年裏改變了埃及首都的面貌，新建了道路、立交橋和橋樑，但往往以犧牲那些生活被連根拔起的社區為代價。塞西的全面發展規劃也意味着在這座以塵土、污染和擁堵聞名的城市中，樹木和綠地被夷為平地。

尼羅河濱水區成為當局的最新目標，令該地區的許多開羅人感到懊惱，他們認為政府是為了增加税收而想要更多的餐廳和咖啡館。他們擔心這些企業會給河岸帶來更多的噪音和光污染。許多人還將船隻沒收視為對埃及遺產和文化的侮辱。

英埃裔小説家阿達芙·蘇維夫與兒子在自家船屋上，該船屋是政府計劃拆除的眾多船屋之一。圖片來源：羅傑·阿尼斯/蓋蒂圖片社船屋的歷史可追溯至奧斯曼帝國時期，當時埃及精英階層將其用作招待賓客的場所。20世紀中葉，開羅的船屋數量達數百艘，併成為埃及經典電影和文學作品的標誌性元素。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納吉布·馬哈福茲的小説《尼羅河上的絮語》中，朋友們就在一艘船屋裏徹夜吞雲吐霧，同時思索着虛無主義與都市生活的空洞。

隨着時間推移，大多數船屋遭廢棄，商業機構逐漸佔據河岸。僅存的32艘私人船屋中，近期有超半數被當局拖走，扣押在下游一處警局前。政府沒收的船屋裏包括三艘據稱屬於穆斯林兄弟會的船隻——這個伊斯蘭組織在2013年塞西發動的血腥政變中遭到鎮壓。

約2016年起，官員們開始大幅提高租金，迫使許多船主以拒付租金抗議，部分人提起法律訴訟。

約一年前，軍方通知部分船屋居民將接管其財產管理權。尼羅河岸最終由該國強勢軍方控制，從政府俱樂部到餐廳，軍方日益掌控着更多濱河地產。

大開羅地區尼羅河保護中央管理局局長艾曼·安瓦爾在埃及電視上為政府措施辯護，稱這些船屋已年久失修。他援引了2020年禁止居住船屋的總統令，並補充説若申請商業或旅遊許可證，人們仍可保留船隻。

但船屋主們表示直到六月底才接到搬遷通知，且船隻商業化的程序模糊不清。居民們認為政府正以拒付租金、缺乏許可證等藉口驅逐他們，並強調已多次嘗試辦理正規手續。

水資源與灌溉部未回應置評請求。

“這直指國家現狀的核心，“十年前購置船屋的電影製作人奧馬爾·羅伯特·漢密爾頓表示，“政府各部門半獨立運作，但最終都歸軍隊管轄…製造出一種混亂感。”

許多船屋主表示未獲政府計劃充分通知。圖片來源：khaled desouki/法新社/蓋蒂圖片社漢密爾頓的母親——英埃雙籍小説家阿達芙·蘇維夫是船屋的常住者，不過漢密爾頓常攜妻兒在此居住。

58歲的退休財務經理瓦埃爾·埃爾-瓦基爾花了兩天時間拆解船屋牆壁，搬走了從空調機組到浴室馬桶的所有物品。由於擔心當局不再允許他見到自己的船，他甚至考慮過拆下地板賣掉。

“他們可能會自行拆除，而且不會給我們任何補償，“他説。

這艘船是埃爾-瓦基爾的父親1967年購買的，他和妹妹都出生在這條船上。母親去世後，這個水上之家成了他的財產。

2011年的一場大火迫使埃爾-瓦基爾投資重建家園。但對他來説這是值得的。他童年時就在這條船上學會了划船和釣魚。“我所有的記憶都在這棟房子裏，“他説。

在同一段尼羅河水域，87歲的寡婦埃赫拉斯·易卜拉欣·薩利赫·赫爾米幾乎一生都住在船屋裏，養着七隻貓、一條狗和二十隻鵝。她曾向塞西總統本人呼籲，希望能留在1996年與丈夫共同購買的船屋上。

六月末的一天，半滿的箱子、衣物、藝術品和其他個人物品散落在淡紫色調的船艙內。朋友們不斷前來表示支持並提供幫助。赫爾米女士在後甲板上面向河水接待訪客，對疾馳而過的警船揮手示意。“他們經過時船就會搖晃，“她明顯不悦地説。

赫爾米的童年是在祖父1940年代建造的船屋上度過的。她記得附近划艇俱樂部的男孩們經過時會向她調情。婚後她曾搬離船屋，卻始終難以適應公寓生活。

幾個街區之外，埃爾-哈格拉西女士和她的父母是這個社區的新住户之一，他們在四年前買下了這艘船屋。

但這並未減少他們的心痛。

埃爾-哈格拉西的父母將退休積蓄、出售兩套公寓和一輛車的錢湊在一起，籌集了約26.6萬美元購買這艘船屋。他們已經厭倦了住在開羅擁擠的公寓樓裏。

政府為沒收船屋給出了各種理由。圖片來源：Roger Anis/Getty Images由於支撐船體的鋼箱生鏽，船身在水面上傾斜。木質外殼也開始脱落。但這家人卻為之着迷。他們發現這艘船曾用於1950年代埃及音樂愛情電影《日與夜》的拍攝，該片由著名歌手阿卜杜勒·哈利姆·哈菲茲主演。一家人一點點修整船屋，用藍色馬賽克瓷磚覆蓋外部以防潮。

他們在這裏為親友舉辦過聚會，包括埃爾-哈格拉西父親73歲生日的盛大派對。每天清晨，埃爾-哈格拉西的母親都會在甲板上祈禱。陽光的倒影和鳥兒在附近檸檬樹、柑橘樹、番石榴樹和香蕉樹花園中穿梭的聲音讓她感到寧靜。

6月28日，當局本應來沒收這家的船屋，但無人現身。明知只是時間問題，三人沮喪地坐在船的下層甲板上，茫然望向遠方。他們還沒收拾完行李，但水電早已被切斷。

埃爾-哈格拉西女士的父親馬格迪·埃爾-哈格拉西一生都在埃及軍隊服役，是1973年對抗以色列的贖罪日戰爭的老兵。2021年底，這個家庭遭受了打擊，埃爾-哈格拉西女士的兄弟因感染新冠病毒去世。

“這艘船就像我的兒子一樣，“埃爾-哈格拉西女士的母親納赫德·穆罕默德·奧馬爾説。

她和女兒在船上的最後幾天裏，一直向客人們展示開放的屋頂。在那裏，河流從北到南一覽無餘。

“看看它…這是天堂，“女兒説。“這是我們的夢想。它仍然是我們的夢想。”

致信 Chao Deng，郵箱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