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雷特·奧本海姆：我的展覽》評論：不止是一曲成名——《華爾街日報》

‘梅雷特·奧本海姆：我的展覽’現場裝置圖攝影：保羅·赫斯特/梅尼爾收藏館休斯頓

有些視覺藝術家和音樂人一樣，憑單曲一鳴驚人。但偶爾，某件藝術品的成功——就像一首被反覆播放的熱門歌曲——會掩蓋眾多出色的“B面作品”。德國出生的瑞士超現實主義者梅雷特·奧本海姆便是如此，梅尼爾收藏館正在舉辦的迷人回顧展“梅雷特·奧本海姆：我的展覽”正以她為主題。

梅雷特·奧本海姆（1913-1985）幼年時接觸過保羅·克利的抽象作品，並通過父親瞭解到卡爾·榮格的原型理論，這促使她開始分析自己的夢境。1932年，18歲的她從巴塞爾移居巴黎，與巴勃羅·畢加索、阿爾貝託·賈科梅蒂、漢斯·阿爾普、馬塞爾·杜尚、曼·雷以及後來成為其情人的馬克斯·恩斯特交往甚密。1937年，奧本海姆返回瑞士學習藝術修復與繪畫。在她多元的藝術生涯中，她主要作為雕塑家和畫家，同時也創作詩歌、設計戲劇服裝和公共噴泉。但真正讓她23歲一舉成名且至今最為人熟知的，是她那件轟動一時的“熱門單曲”——直白命名的雕塑《物體（毛皮覆蓋的杯子、碟子和勺子）》（1936年）。

作為她藝術生涯（及超現實主義）的早期巔峯，奧本海姆的毛皮茶具受到超現實主義守門人安德烈·布勒東的推崇，將其命名為《毛皮早餐》。1936年，這件作品被創始館長小阿爾弗雷德·H·巴爾作為珍貴藏品購入，成為現代藝術博物館永久收藏的第一件超現實主義作品。巴爾曾感慨：“這件作品在數萬美國人心中引發的緊張與興奮，通過憤怒、大笑、厭惡或喜悦的形式表達出來。”

奧本海姆的《物體》至今仍令人着迷。與許多偏愛具象非理性的標誌性超現實主義作品不同，奧本海姆的經典之作《毛皮早餐》通過將普通量產物品與有機生命、實用性與荒誕性進行不可思議的融合而令人信服。更進一步説，它既非茶具亦非動物——甚至本質上也算不上傳統"雕塑"——而是如同新發現的物種般，帶着令人不安的滑稽感，毫無實用價值卻擁有獨特存在；正如布勒東所言（通過觸覺與味覺的潛意識混淆），這件充滿情色意味的藝術品具有"擾亂與變形"的特質。

梅雷特·奧本海姆《帶木製手指的毛皮手套》（1936/1984）圖片來源：梅尼爾收藏館/紐約藝術家權利協會/蘇黎世Pro Litteris遺憾的是，在梅尼爾美術館這場極具啓發性的展覽中，奧本海姆著名的《物體》並未出現在112件雕塑、裝置、拼貼、紙上作品和抽象與具象繪畫之列。“為什麼？“我詢問策展人娜塔莉·杜佩謝。“因為會掉毛，“她解釋道。（原來如此。）雖然這件易損作品不便運輸，但當十月展覽（由梅尼爾美術館、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和瑞士伯爾尼美術館聯合策劃）登陸紐約時，觀眾將能一睹真容。

令人欣慰的是，當最初的遺憾消退後，《毛皮早餐》的缺席並不真正構成缺憾。這場主題式編年回顧展（其多樣性更像羣展而非個展）中的其他作品同樣攝人心魄。《帶木製手指的毛皮手套》（1936/1984）猶如一對被斬斷的獸爪（卻配着修剪精緻的紅指甲），完美糅合美與獸性；《我的保姆》（1936/1967）將捆綁的白皮鞋倒扣在銀盤上，活像SM主題的感恩節火雞；而嬰兒藍麂皮山羊絨製作的《手套對》（1985）——手縫粉色線條在手套背面勾勒出血管、根鬚與樹木的紋樣——足以讓藝術愛好者、時尚達人與當代超現實主義者們同時屏息。

瑪格麗特·鮑曼的《梅雷特·奧本海姆在她的工作室》（1982年）攝影：瑪格麗特·鮑曼奧本海姆以時而媲美約瑟夫·康奈爾的靈巧手法，擅長將日常家居用品進行奇異並置，經過融合與變形後，這些物件變得狡黠挑逗、充滿圖騰感，並意外地煥發出擬人化的魔力。部分雕塑讓人聯想到寶塔、船隻、鳥類與盆景樹的混合體。1959年的《白蟻女王》既是抽象畫作又是淺浮雕，既像現代主義化石又似難解符號。1966年雌雄同體的混合媒介浮雕肖像《遠親》裝裱於華麗青銅畫框中，隱約呈現出下垂乳房、陽具與陰囊、馬臀等意象。1960/70年間遊走於藝術品與惡作劇之間的《松鼠》，則是一隻插着松鼠尾巴的啤酒玻璃杯。1971年令人望而生畏的雕塑《離去之人》在蛛網、捆縛的蛇、扭曲的木棍、捕熊夾與陷阱間若隱若現。而在以奧本海姆雲朵主題作品為主的展館中，陳列着1975年的桌面青銅雕塑《橋上的六朵雲》。這件共用一個底座的抽象羣像——喚起花朵、鞋子、樹木、帽子與星辰的聯想——令人想起阿爾普、野口勇與大衞·史密斯的造型語言。

然而最攝人心魄的或許是奧本海姆風格多樣的畫作，它們既展現出這位色彩大師的敏鋭感知，又體現了阿爾普（在抽象作品中）的影響；以及（在神話傳説啓發的奇幻敍事中）博斯、雷東、克利、恩斯特、亨利·盧梭與伊夫·唐吉的痕跡。在《吉納維芙的苦難》（1939年）、《萊茵河風景》（1941年）、《日月星辰》（1942年）等夢幻寧靜的油畫中，奧本海姆揭示了自己本質上既是浪漫主義者與象徵主義者，亦是超現實主義者——這個她（自《毛皮早餐》後）窮盡一生試圖擺脱的標籤與團體。

並非這裏的一切都令人着迷。有些作品近乎卡通化。但“我的展覽”在展示奧本海姆這位完整藝術家方面表現出色。尤其因為它缺少了她最著名的作品——如果那件作品在此展出，可能會分散人們對奧本海姆獨特藝術風格全面性的關注。

《觀察的藝術：如何解讀現代與當代藝術》（Basic Books出版）的作者埃斯普倫德先生為《華爾街日報》撰寫藝術評論。

本文發表於2022年7月5日印刷版，標題為《她不止是一曲成名的奇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