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門時髦的大學課程？它可能實際上來自一家教育公司 ——《華爾街日報》

2U公司並非大學，卻時常以大學面貌示人。

這家在線教育企業使用合作高校的".edu"教育郵箱為其招生，提供獎學金資助，還通過技術手段使招生顧問的來電顯示為大學所在地的區號。

美國高校正尋求創收途徑，導致包括範德堡大學、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和北卡羅來納大學教堂山分校在內的數百所院校，與2U等營利性企業合作開展在線教育項目。

這種重塑高等教育格局的合作模式中，高校常將招生權與課程設計（尤其是非學位項目）大幅讓渡給企業。作為回報，企業從學費中抽取可觀分成。

多數潛在及在讀學生對此並不知情。校方與企業的合作方式常模糊了教育機構與招生中介的界限。

根據現任及離職員工與學生的訪談，總部位於馬里蘭州蘭漢姆的2U公司憑藉激進招生策略，在這個蓬勃發展的領域成為領軍者，某些情況下甚至刻意淡化自身角色。

2U首席執行官兼聯合創始人克里斯托弗·“奇普”·帕塞克表示，公司為高校提供了其難以自建的重要支持。“十四年來，2U致力於為全球學習者拓寬優質在線教育渠道，助力數十萬學生改變人生軌跡。“帕塞克在書面聲明中如是説。

在俄勒岡州波特蘭市擔任小學教師14年後，克里斯蒂娜·登金格希望嘗試新領域。去年秋天，她在多方比較數據分析課程後，通過俄勒岡大學網站門户提交了關於該校繼續教育學院提供的在線培訓項目（稱為訓練營）的信息申請。

她隨後收到一封來自"uoregon.edu"郵箱的郵件，發件人自稱是該訓練營的招生顧問。郵件帶有大學標識，但隻字未提2U公司。登金格女士於去年12月支付11,995美元報名入學。

“我報名這個訓練營的唯一原因就是看中大學的聲譽，“她説。

開課一個月後，她對教學質量感到失望並開始提出質疑。此時她才意識到授課教師和課程資料均由2U旗下子公司Trilogy教育服務公司提供。

當登金格女士重新查看訓練營網站時，在落地頁底部發現了"由Trilogy提供技術支持"的小字。

“我原以為只是技術服務，“提前退課並剛獲得退款的登金格女士表示，“老實説，我覺得自己被誤導了。”

上圖：今年早些時候俄勒岡大學在線訓練營的落地頁。下圖：《華爾街日報》詢問後，頁面新增了關於Trilogy的説明文字，此前僅出現在頁面底部。波塞克先生表示，雖然2U並不完美，但不會誤導學生。他透露2U的角色披露權通常由其大學合作方決定。

“2U早期歷史中，大學曾刻意要求我們在任何場合都不顯露身份”，他補充説如今公司在大學官網上已變得"更加顯眼”。

針對2U招聘人員有時提供的獎學金，波塞克稱這些均獲得大學批准。

俄勒岡大學女發言人表示校方提供行政監督，其官網多處及入學協議中均註明與2U的合作關係。《華爾街日報》四月詢問披露事項後，訓練營登錄頁面頂部新增了"與2U公司旗下Trilogy教育服務合作"的説明。

根據本報查閲的合同，未獲大學認證資質的2U從俄勒岡大學項目中分得80%學費。校方表示在2021年6月30日結束的財年中，其20%分成約60萬美元。

2011年美國教育部為"教育科技"行業繁榮奠定基礎，發佈指南允許大學與提供招生等多項服務的營利性供應商分享學費收入。法律仍禁止向招生人員支付入學獎金或佣金。

美國政府問責署五月報告顯示，至少550所高校僱傭供應商運營在線課程。據Holon IQ市場研究公司數據，目前至少25家營利企業為大學搭建在線課程並招募學生，這個去年全球收入約80億美元的行業，既找到了合作高校，又獲得了聯邦和私人學生貸款的持續資金支持。

面對入學率下降和資金削減的困境，各大學將在線課程視為通過觸達在職成年人等新受眾來創收的途徑。新冠大流行初期，當許多學校被迫轉為線上授課時，這類項目的潛力開始顯現。學校通常將在線課程的學費設定為與面授課程持平甚至更高。

2U公司聯合創始人兼首席執行官克里斯托弗·“奇普”·帕塞克，2018年8月為《福布斯》雜誌拍攝的照片。圖片來源：Jamel Toppin/The Forbes Collection/Contour RA/Getty Images2U公司有時會為大學的訓練營和證書課程提供包括講師在內的完整課程。對於學位項目，2U通常負責營銷、招生、講座數字化錄製以及通過技術平台交付內容，而大學通常保留對招生、教學、課程開發、學費設定和經濟援助的控制權。

2013年，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信息學院與2U簽署了為期15年的協議，創建信息與數據科學在線碩士項目。

“校方當時對我們説，你們需要自籌資金，“時任院長安娜李·薩克森尼安表示。

該公司向學院提供了30萬美元啓動資金。根據合同，作為服務回報，2U有權從每財年前499名全日制等效學生支付的約6.3萬美元學費中分得3.9萬美元，此後分成比例略有下降。該項目目前學費超過7.6萬美元，其收入用於補貼信息學院其他學費上限較低的項目。

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校園內的薩瑟塔。圖片來源：斯蒂芬·賴斯/華爾街日報"我對那些不敢相信我們達成這筆交易的同事們説，增長中的蛋糕分一小塊，總比沒有份額要好，“薩森尼安博士説。

2U公司同意向該校支付420萬美元，這樣該公司就可以向申請伯克利分校但未被錄取或選擇不入學學生交叉營銷達拉斯南衞理公會大學類似的在線碩士課程。南衞理公會大學拒絕置評。

根據對數十名前2U員工、學生、學術研究人員和教職員工的採訪，為了滿足大學對更多學生的貪婪需求，2U採用了通常與學術界無關的銷售策略。

六名前2U招聘人員表示，在疫情之前，他們在部分辦公室工作，這些辦公室的部分功能是呼叫中心。他們説，在大多數日子裏，他們預計要打70到100個招聘電話，經理們會給那些落後的人發信息。

2U表示這一數字不準確，但沒有提供其他數字。該公司已自願基礎上重新開放辦公室，表示其員工"接受過顧問培訓”，他們的工作是聯繫那些要求提供信息的學生。

曾為範德比爾特大學和南加州大學研究生項目工作的前2U招聘人員凱蒂·麥克爾哈尼表示，她在聯繫潛在學生時使用了這些學校的電子郵件地址。麥克爾哈尼女士説，她之所以離開2U，是因為某些做法和高壓的銷售環境讓她感到困擾。“我感覺自己像個賺錢的機器人，“她説。

範德比爾特大學表示與2U保持密切合作，確保"雙方目標一致”。南加州大學稱：“此類承包商使用學校郵箱是常見做法，以避免對潛在學生造成混淆。“根據《華爾街日報》對非營利機構披露主要承包商聯邦税務文件的分析，2013至2020年間南加州大學向2U支付了至少3.98億美元。

克里斯蒂娜·登金格註冊的數據分析課程學生門户，左上角顯示俄勒岡大學標識。圖片來源：Celeste Noche/華爾街日報佛羅里達州會計師帕特里克·摩爾去年希望通過職業轉型，報名了中佛羅里達大學繼續教育學院提供的計算機編程訓練營。

“看到是中佛羅里達大學主辦，我覺得’太棒了，這很正規’，“摩爾先生説。

校方向他提供了學生貸款機構名單，他最終獲得11,995美元學費的私人貸款。

直到開課第二天，摩爾才意識到所有教學和課程均由2U提供，而非大學教員。報名時他未注意到網站聲明：中佛羅里達大學"與2U旗下品牌Trilogy教育服務公司合作辦學”。

網站將Trilogy描述為"勞動力加速器”。

摩爾表示即便看到聲明，也無法理解Trilogy的實際作用。“這就是個披着大學外衣的Trilogy項目，“他説。

摩爾先生表示，該課程並未教授他成為軟件開發人員所需的技能。他提到自己已求職一年多，同時每月需為五年期學生貸款償還280美元，貸款利率為10%。

帕特里克·摩爾最初很高興編程訓練營由大學主辦，但開課後發現實際授課方是一家公司。圖片來源：帕特里克·摩爾中佛羅里達大學發言人表示，若訓練營未達到該校在教學質量、透明招生及宣傳方面的標準，校方不會允許其使用大學名稱。

2020年參加凱斯西儲大學訓練營的馬修·凱利回憶道：“當負責招生的對接人員不慎説錯大學名稱時，我才意識到對方並非該校員工。”

他透露對方隨後解釋自己實際受僱於2U旗下Trilogy公司，負責多所高校的合作項目。

凱斯西儲大學發言人回應稱，校方與2U的合作關係"在整個招生過程中均有披露”，在線上開放日活動中，雙方代表會"明確説明各自職責”。

截至今年5月，訪問北卡羅來納大學商學院官網的用户點擊在線MBA項目鏈接並填寫信息申請表後，仍會收到"我校招生人員將盡快與您聯繫"的回覆。6月下旬《華爾街日報》問詢後，該表述更改為"專屬招生顧問”（而非"我校招生人員”）將進行聯繫。

該網站進一步説明：“因此你知道是他們打來的，他們會使用919區號的號碼來電。”

該區號涵蓋教堂山地區。據曾在2U工作的人士透露，聯繫潛在學員的有時是外州的2U員工，他們使用的設備讓來電顯示看起來像是來自教堂山。

這個在線課程網站帶有北卡羅來納大學凱南-弗拉格勒商學院的標誌，其使用條款協議中聲明，網站提供商是2U而非大學，任何填寫在線表格的學生即表示同意接受2U的聯繫。協議還建議網站用户“在做出任何教育或教育融資決策前，應獨立核實所有信息”。

阿米莉亞·萊恩·賈本在2017年申請了MBA@UNC項目，當時她以為協助她的招生顧問是大學員工，因為對方使用的是商學院郵箱地址。一個月前查看其中一封郵件時，她第一次注意到郵件底部有@2Uinc的推特賬號。

她表示最初對顧問身份的誤解改變了雙方的力量平衡。“我感覺自己像是在努力爭取進入這個項目，而不是意識到他們是在向我推銷，”她説。

北卡羅來納大學的一位女發言人表示，該校與2U的合作安排遵循“行業標準做法，如對潛在學生進行招生和營銷推廣”。

2U表示，在來電顯示中使用當地區號是多個領域的標準做法，也是“合作伙伴要求並期待的”。該公司稱，其呼叫員在被問及時會準備好説明自己的僱主身份。

曾在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喬治華盛頓大學和中佛羅里達大學擔任2U運營編程訓練營助教的丹·羅森鮑姆表示，招生宣傳材料暗示學員畢業後能進入計算機行業。例如喬治華盛頓大學編程訓練營官網宣稱"24周成為網頁開發人員”。

2015年拍攝的北卡羅來納大學教堂山分校凱南-弗拉格勒商學院麥科爾大樓。圖片來源：賈斯汀·庫克/華爾街日報根據羅森鮑姆的觀察，這些項目未能兑現承諾。他表示部分學員似乎未經過充分篩選就中途退學。

“我開始意識到自己參與的這個項目，是在利用那些被花哨廣告和虛假承諾矇騙的人，“曾就讀2U訓練營的羅森鮑姆坦言。

一位在兩所大學執教2U編程訓練營的講師透露，約半數學生未能完成24周課程。但他説所有完成課業者都獲得了大學證書，即便成績不及格。

2U公司回應稱：“合作院校自主設定最低成績要求。“並表示2020年有79%學員完成訓練營。

該公司認為就業率不能準確衡量項目價值，因為並非所有學員都求職。其委託蓋洛普公司的網絡調查顯示，參與調查的畢業生中86%認為項目帶來積極成果。

2U公司表示，由於雙方共同決定且市場需求未達預期，其與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合作的訓練營項目已於六月底終止。2U指出部分課程形式存在問題，目前正在進行改進。

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和喬治華盛頓大學未回應置評請求。中佛羅里達大學發言人表示對2U旗下Trilogy公司運營的訓練營感到滿意。

該公司將約半數收入用於銷售和營銷。2019年6月在拉斯維加斯凱撒宮舉行的為期兩天的公司會議（疫情前最後一次大型集會）充分展現了其充滿活力的企業文化。

説唱歌手Common現場演講，摩城傳奇戴安娜·羅斯驚喜獻唱。與會者（2U大部分全職員工）享受了泳池邊化妝服務、塔羅牌占卜，以及會議期間不限量供應的啤酒葡萄酒。公司還發放了印有企業標識的亮藍色匡威運動鞋，並贈送了克里斯蒂娜·阿奎萊拉演唱會前排門票。

“我們知道這些錢大部分來自學生貸款，“2U前實地安置專家漢娜·馬丁表示，“這讓人感覺很不妥。”

保塞克先生稱此類活動有助於凝聚企業精神、留住員工。“招聘、留住並激勵員工從事我們這項極其艱鉅的工作至關重要，“他表示。

2U預計今年收入將超10億美元。該公司稱2020年約31%的收入來自聯邦學位項目學生貸款。

據該公司和《華爾街日報》查閲的合同顯示，高校通常將在線學位課程60%的學費和訓練營80%的學費分給2U。

保塞克表示，當2U承擔大部分工作時會獲得學費的大頭。他説公司通常要投入數百萬美元將高校課程改造為在線課程。2U稱其承擔了項目啓動階段的大部分費用與風險。

儘管簽訂了此類合同，該公司自2014年上市以來從未實現年度盈利。2019年至今，其收購支出已超15億美元，包括2019年收購Trilogy以及去年收購edX——這個擁有超4000萬註冊用户的在線平台由哈佛大學和麻省理工學院的教授創建。

2U股價在6月初跌至2018年年中水平的約10%後，上週因彭博報道印度教育科技公司Byju’s提出以15美元/股收購2U而暴漲。兩家公司均拒絕置評。

曾在華盛頓特區美利堅大學在線碩士項目擔任2U招生官的亞歷克莎·瑞安透露，對課程表示興趣的諮詢者會遭遇郵件、電話和短信轟炸。“時不時會有人怒斥’別再打電話了’“她説。

2U表示若學生選擇拒收信息，招生官會停止聯繫。

瑞安稱當被MBA項目錄取的學生猶豫是否註冊下一學期時，她常會經經理批准提供數千美元的"優秀獎學金”。她會告知學生"恭喜你獲得獎學金！“並補充：“不過僅限本次註冊期有效。”

瑞安女士表示，她理解是2U公司承擔了這筆費用，但學生被引導認為是美國大學出資，因為錄取通知使用了大學信箋，且未提及2U。“這部分總是讓人感覺不舒服，“她説。

美國大學表示，所有獎學金髮放都需經其審核。2U公司稱雖然"我們從收入分成中為這些獎項提供資金，但獎項的發放由大學管理”。

保塞克先生説：“我們的獎學金項目被恰當地表述為來自學校，部分原因是我們與學校是合作伙伴，“他説。

“這沒有任何試圖誤導的部分，而且都是經過批准的，“他説。

致信 麗莎·班農，郵箱：[email protected] 和麗貝卡·史密斯，郵箱：[email protected]

刊登於2022年7月7日印刷版，標題為《大學課程有時來自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