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獨立媒體日漸式微，但仍有堅守者 - 《華爾街日報》

喀布爾——阿富汗託洛新聞台記者瓦希達·哈桑最近一個早晨下車後，將手機藏進頭巾褶皺中，走向抗議地點——當地一個繁忙的十字路口。

在那裏，十幾名婦女揮舞着彩色海報，高呼口號，要求塔利班重新開放女子中學並允許女性重返所有職業崗位。哈桑開始用手機拍攝抗議活動。幾分鐘內，塔利班安全部隊就包圍了該地區。哈桑迅速上傳了視頻並安全撤離。現場唯一另一位當地記者——一名電台記者被短暫拘留。

阿富汗蓬勃發展的媒體產業是美國主導的20年干預的標誌性成果之一。如今，距離塔利班取代西方支持的政府還不到一年，媒體行業所剩無幾，甚至連報道女性小型和平集會都成了高風險行為。

婦女權利抗議活動不被允許，報道這些活動也同樣被禁止。

“我們清楚報道婦女權利抗議所面臨的風險和限制，“28歲的哈桑説。風險包括手機或相機被沒收、遭毆打或拘留。“我們害怕，但我們只是在履行職責。這是我們的日常工作。”

託洛新聞台記者法赫里亞·拉德法爾在喀布爾參加完早間編務會議後打電話。照片：喬爾·範·霍特為《華爾街日報》拍攝據阿富汗非營利組織Nai（該組織負責培訓記者並支持媒體自由）統計，該國約40%的廣播電視機構及幾乎所有報紙已停業。塔利班接管政權後，數千名記者逃離阿富汗。隨着廣告收入鋭減和外國資金支持消失，更多記者失去了工作。

塔利班最高領袖毛拉海巴圖拉·阿洪扎達本週早些時候表示，記者可以在塔利班統治下繼續工作，但存在限制條件。

他在古爾邦節前發表的聲明中稱：“伊斯蘭酋長國承諾在伊斯蘭教法和國家利益框架內保障言論自由。“塔利班將其政府稱為伊斯蘭酋長國。

直到去年，阿富汗媒體仍比伊朗、中國或烏茲別克斯坦等鄰國享有更多自由，這些國家的威權政權壓制言論自由。如今阿富汗媒體正在適應一個不再民主的國家，面對新統治者不斷變化的限制措施以及普遍存在的自我審查。

“過去我們擁有自由獨立的媒體，“非營利媒體組織Nai主任扎裏夫·卡里米説，“現在阿富汗媒體面臨諸多限制和審查。”

據倡導新聞自由的"無國界記者"組織報告，自2022年初以來，對記者的騷擾行為加劇，威脅、暴力事件和任意拘留現象不斷增加。

當地媒體幾乎看不到對塔利班領導人的直接批評。而對反塔利班抵抗活動的報道，例如潘傑希爾山谷的戰鬥，也相當有限。

但仍有部分媒體敢於突破界限。阿富汗主要廣播公司託洛新聞(Tolo News)尤其突出，尤其是在報道婦女權利這一塔利班統治下阿富汗最敏感的問題時。

今年3月，塔利班政府違背了重新開放女子中學的承諾——就在學校原定開放時間的幾小時前——託洛新聞的記者採訪了一位在直播中淚流滿面的少女。這一畫面成為阿富汗女性苦難的象徵。數月過去，託洛新聞仍將婦女權利報道作為重點，支持女性教育的倡導者經常出現在鏡頭前。

今年早些時候，託洛電視台新聞總監哈普瓦克·薩帕伊(Khpolwak Sapai)在喀布爾辦公室接受美聯社採訪。圖片來源：Hussein Malla/Associated Press喀布爾託洛新聞晨間編務會上，阿富汗記者們討論當天的新聞報道。圖片來源：Joel van Houdt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託洛電視台的規模和影響力是其不斷突破界限的原因之一，而小型媒體的記者則無法或不願這樣做。其記者和管理層表示，忠於過去是另一個動力。

託洛電視台的新聞業務始於2003年，當時得到了美國政府的資助。託洛新聞於2010年作為一個獨立頻道推出。它以美國和歐洲的24小時新聞頻道為藍本，很快成為阿富汗最受關注的新聞媒體，其男女主播成為當地名人。

2016年，託洛電視台為其知名度付出了高昂的代價，其姊妹娛樂頻道的七名員工在一輛公司麪包車成為自殺式炸彈襲擊目標時喪生。塔利班聲稱對這次襲擊負責，理由是託洛新聞對塔利班在阿富汗北部涉嫌虐待的報道。塔利班在聲明中將受害者描述為間諜和妓女。

去年8月塔利班佔領喀布爾時，許多人認為託洛電視台的日子屈指可數。由於擔心遭到報復，約90%的託洛新聞員工被疏散到美國和其他地方。

但在留下來的人中，有一些樂觀情緒。塔利班接管兩天後，一名塔利班發言人來到託洛新聞編輯室，接受女新聞主持人貝赫什塔·阿爾甘德的採訪，成為全球頭條新聞。與其他塔利班官員一樣，他發誓該組織將在伊斯蘭教範圍內尊重言論自由和婦女權利。這些保證並沒有阻止阿爾甘德女士幾周後離開阿富汗。

託洛新聞的新聞總監科普瓦克·薩派開始大量招聘，以填補新聞編輯室的空缺。女性候選人被優先考慮，現在託洛電視台有20名女性記者，而塔利班獲勝前只有8名。

“我當時非常努力地工作，尋找替代方案，保持屏幕亮着，不讓它熄滅，”薩派先生説。“但今天我並沒有像一開始那樣樂觀。”

3月，Tolo新聞辦公室遭到情報機構成員的突襲。在塔利班基層成員及其支持者運營的社交媒體賬户上，不斷有反Tolo的宣傳內容。接着在5月，塔利班下令成年女性在公共場合必須遮面。

幾天後，薩派先生接到新近恢復設立的“勸善懲惡部”的電話，要求他讓女性主持人遵守遮面規定。當天晚些時候在與高層員工的會議上，薩派先生提議徹底關閉Tolo新聞以示抗議。

最終另一個方案被採納：Tolo的男性主持人同意遮面，以表達對女性同事的支持。這一屏幕上的抗議持續了三天。

5月底，尼薩爾·納比爾在喀布爾Tolo電視台戴着黑色口罩進行直播，作為象徵性抗議。圖片來源：瓦基勒·科薩爾/法新社/蓋蒂圖片社“我們感到屈辱。但當我們的男同事戴上口罩抗議時，這給了我們希望，即使在這個父權社會中，仍有一些男性支持我們，”五個月前加入Tolo的女新聞主持人索尼婭·尼亞茲説。

與許多同事一樣，尼亞齊女士擔心面紗規定只是開始。“他們想逐步讓我們倒退20年，“她説。“我無法預測我的未來，因為幾乎每天都有新規定。很可能到本週末我們甚至不被允許出現在屏幕上。”

女性主持人不再出現在國營電視台和廣播中。一些塔利班官員拒絕接受阿富汗女性記者的採訪。許多私營媒體機構已將女性記者邊緣化，禁止她們參加政府新聞發佈會，因為擔心塔利班不希望她們在場。

3月，塔利班禁止阿富汗電視台用當地語言播放BBC和美國之音等外國新聞機構製作的新聞。Tolo電視台受歡迎的歌唱比賽《阿富汗之星》以及任何形式的非宗教音樂都消失了。舞蹈被禁止，未完全遮蓋面部的女演員也被禁止——這一規定實際上禁止了所有外國電視劇。

儘管面臨挑戰，Tolo新聞仍致力於儘可能長時間地報道阿富汗新聞，Tolo母公司Moby集團的首席執行官薩阿德·莫赫塞尼表示。Moby集團是一家總部位於迪拜的媒體和內容集團，由莫赫塞尼先生和他的兄弟們所有。

“他們一進來，我們就想：我們完了。他們關閉我們只是時間問題，“阿富汗裔澳大利亞人莫赫塞尼先生説。“我們正在應對一個難以理解的運動。情況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糟糕。我並不樂觀，但也不那麼悲觀。”

Tolo新聞將很快開設其首批海外分社，從英國和土耳其開始，以補充該新聞機構在阿富汗的核心業務。如果阿富汗的工作環境變得不可行，這些新分社也可以作為備選方案。

“對我來説，留在國內非常重要，”他補充道。“但如果他們限制我們，我們就會離開。我們不想成為政府的橡皮圖章。”

喀布爾Tolo電視台廣播控制室內，早晨新聞期間顯示不同信號源的監視器。攝影：Joel van Houdt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Esmatullah Kohsar對本文有貢獻。

聯繫作者 Margherita Stancati，郵箱：[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