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買妻”現象曝光——《華爾街日報》

視頻截圖顯示，中國東南部江蘇省一名女子被鎖在棚屋中。圖片來源：YouTube去年冬天，這段一分鐘的視頻片段開始在中國社交媒體上流傳。畫面中一名女子身着單薄毛衣，被鐵鏈鎖住脖子，關在一間沒有門的棚屋裏。

這段影像引發了社交媒體上的憤怒風暴：在當今中國，一個人怎能遭受如此對待？許多人懷疑她可能是"買來的媳婦"——這是中國農村長期存在的一種非法行為，人販子常從偏遠地區誘騙或綁架貧困女性，為農村男子解決娶妻難題。

這場風波進而引發了關於中國女性處境的廣泛討論。中國共產黨以推動性別平等為榮，官員們經常引用毛澤東的名言"婦女能頂半邊天"。但許多受過教育的城市女性從鎖鏈女子的遭遇中，看到了自身社會角色的縮影。

最初的憤怒很大程度上源於地方官員最初對鎖鏈女子事件的漠然態度。江蘇省徐州市當局起初否認她是人口販賣受害者，稱其"與家人分居"是因為患有精神疾病且存在暴力傾向。

後來官方證實了公眾的懷疑。這名女子被兩次拐賣為新娘，育有八個孩子。人販子將她從雲南貧困的傈僳族聚居區拐來，該民族常以植物或動物為名。官方確認其名為"小花梅"，意為"小梅花"。

隨着真相曝光，她的現任丈夫被捕，而她本人則被送醫治療。江蘇省當局在2月份表示，她被診斷患有精神分裂症，住院期間病情有所好轉但仍無法正常交流；此後官方未再發布進一步消息。

抗議活動在中國鮮少形成聲勢。在這個對街頭示威容忍度極低的國家，社交媒體為不滿情緒提供了宣泄渠道，但受到嚴格管控；政府一直壓制從該事件或其他事件中出現的任何女權意識覺醒跡象，將女權活動人士投入監獄或刪除她們的社交媒體賬號。然而，鐵鏈女引發的輿論海嘯仍將買妻問題推向了全民反思的高度。

數週乃至數月間，那段視頻中的畫面持續佔據中國社交媒體頭條。這場民意浪潮讓人聯想到全球範圍的#MeToo運動——該運動在中國相對沉寂。今年2月，鐵鏈女事件甚至搶走了北京冬奧會的風頭。隨着時間的推移，網絡上湧現出大量相關詩歌、塗鴉、表情包和安迪·沃霍爾風格的肖像畫。

抗議聲浪蔓延至社會各個意想不到的角落。370英里外天津的一位設備機械師表示，看完視頻後他多次致電豐縣警方為鐵鏈女討要公道。“2022年的江蘇不該還存在奴隸制社會”，他説。體制內評論員也紛紛發聲。民族主義報紙《環球時報》前總編輯胡錫進在其微博上質問：“強迫精神疾病患者生育、生這麼多孩子、把她當生育工具，這難道不涉嫌違法嗎？”

在視頻曝光數月後，一場全國性的打擊拐賣婦女犯罪專項行動正在展開。徐州官員轉變態度表示深感羞愧、寢食難安，河北省在專項行動中解救了11名被拐婦女，江蘇等多地官員已開展入户排查行動。全國人大代表正推動立法將"對拐賣現象視而不見"納入違法行為。所有涉案人員若在6月30日前投案可獲寬大處理。7月3日公安部表示已設立5000餘個採血點，為尋親羣體提供免費DNA比對服務。

輿論浪潮迫使政府承認"買妻"現象造成的持續傷害——以及長期存在的縱容態度，部分原因在於這有助於緩解男性過剩的社會問題。

買妻陋習源於中國畸形的性別比，這是傳統宗族社會中重男輕女觀念的惡果。獨生子女政策時期女嬰更易被墮胎，早年甚至存在產後遺棄女嬰現象，導致男性人口過剩。許多單身漢通過媒人（其中不乏人販子）尋找配偶。

中國法律早已禁止強迫婚姻，但直到1997年"收買被拐婦女"才入刑。由於擔心光棍羣體引發社會不穩定，基層官員對拐賣現象長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將拐賣婦女轉化為婚姻的行為常被視為合法，因其與傳統彩禮習俗存在表面相似性。

一位女性講述，1987年她18歲時，一名來自中國中部的男子來到她所在的村莊，用2500元（約合400美元）從她哥哥手中買走了她。她説哥哥命令她跟那個男人走，並威脅不服從就殺了她。在近2000英里外安徽的新村莊裏，當地人叫她"南蠻"——這個讓她深惡痛絕的稱呼，而丈夫也開始虐待她。“他説我和別人不一樣，是買來的，“她説，“有時我真想一死了之。“生育兩個兒子後，這對夫婦於2008年離婚。如今53歲的她在沿海城市的小工廠工作，擁有自己的公寓，她説終於重新成為了完整的人。

拐賣新娘的痛苦往往會在代際間延續。深圳一位女士回憶，她小時候總不明白母親為何終日鬱鬱寡歡，直到高中才得知母親是從被拐賣的家庭逃出來的，還留下了一個女兒。上世紀80年代，她母親在中國西部當小學教師時，被人以高薪工作誘騙拐賣。2008年，母親曾哭着打電話説想以拐賣受害者身份報案卻遭拒絕。下次接到電話時，警方通知她在河裏發現了母親的遺體。

即使被拐女性與家人團聚，時光也無法倒流。上海居民鄭瑪麗稱，去年底警方在安徽找到了她十年前失蹤的智障姐姐。看到36歲的姐姐已是白髮蒼蒼、皺紋密佈、牙齒脱落的樣子，鄭女士心痛不已。姐姐現在的丈夫聲稱沒有金錢交易，妻子可以隨時離開。但不到一個月，姐姐因思念9歲的女兒又返回了安徽。

法院有時不願批准那些聲稱被賣給丈夫的女性提出的離婚請求。2014年，徐州法院駁回了四川省一名女性的離婚訴請，該女性稱自己於1984年被賣給當地一名男子，兩人育有四名子女。法院在判決書中寫道：“雙方應珍惜多年的夫妻感情，相互扶持，共同維護家庭完整。”

人權組織稱，儘管購買中國女性為妻的現象已大幅減少，但近年來來自緬甸、朝鮮等國的外籍新娘數量有所增加。

北京女權倡導組織"平等"的負責人馮媛表示，認為針對中國女性的暴力程度已發生改變是錯誤的看法。“但人們的意識確實提高了，“她説。今年六月，中國北方某餐館發生多名男子暴力毆打女性事件，監控視頻引發網絡熱議，許多網友將其與"鐵鏈女"事件相提並論。有網友質問：“如果沒有監控和網絡，這個案子會怎樣？”

聯繫記者Liyan Qi，郵箱：[email protected]

本文發表於2022年7月9日印刷版，標題為《中國"買妻"現象的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