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蹟衞士》影評:追查希特勒竊取的藝術品 - 《華爾街日報》
Eric Gibson
左為戴爾·福特中尉,右為技術軍士哈里·埃特林格,他們與1945年從海爾布隆礦井中找回的倫勃朗自畫像合影。圖片來源:國防部/國家檔案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每週更新一次弗拉基米爾·普京領導的俄羅斯入侵部隊破壞或摧毀的烏克蘭文化遺產遺址清單。4月1日首次發佈時,即入侵五週後,經核實的歷史和宗教建築、博物館、圖書館和紀念碑的數量為53處。截至本週,這一數字已達到157處。
隨着衝突地區藝術品和文物的命運成為新聞焦點,現在正是閲讀二戰時期最重要的所謂“古蹟衞士”之一的故事的最佳時機。這些主要是美國的藝術專業人士,作為軍人被派往歐洲前線評估文化損失。他們的任務很快擴大到包括定位、追回和歸還自1940年以來被納粹掠奪的大量藝術品。
美國參戰時,詹姆斯·羅瑞默(1905-1966)是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的策展人。(從1955年起,他一直擔任該博物館館長,直至去世。)從1944年8月,即諾曼底登陸兩個月後開始,他在戰爭的剩餘時間裏,首先在法國,然後在德國和奧地利,擔任官方所稱的古蹟、美術和檔案官員。他關於那段時期的回憶錄《生存:戰爭中的藝術品搶救與保護》於1950年出版,早已絕版,現在以《古蹟衞士:從納粹手中拯救維米爾、倫勃朗、達芬奇等藝術品的使命》為名重新發行。
作者路易斯和安妮的子女發起的“古蹟衞士”項目,附有詳盡的註釋、側邊欄和大量照片。該書還收錄了林恩·H·尼古拉斯的序言,其著作《歐洲的掠奪》(1994年)至今仍是西方文化史上這一災難篇章的權威記錄。最終成書完美融合了兩種文類的精髓:它既是一部身臨其境的戰地回憶錄,將讀者置於行動中心(羅瑞墨描寫解放後的巴黎時寫道:“杜樂麗花園和香榭麗舍大街曾見證過慘烈戰鬥,這些區域周圍槍管的膛口還殘留着最後發射的炮彈餘温”),又具備頂尖學術研究般宏大的歷史視野。《古蹟衞士》是一部極其非凡——也極為重要——的著作。
珍珠港事件後,羅瑞墨自願參軍。抵達諾曼底時,他的任務是評估該地區教堂和其他歷史建築的損毀情況,這項浩大工程被他形容為"試圖從破酒桶裏舀酒"。此前數月,德懷特·D·艾森豪威爾將軍已聲明:“我軍推進路線上必將出現象徵着我們誓死捍衞文明的歷史遺蹟與文化中心,每位指揮官都有責任儘可能保護這些象徵。“八十年後的今天,這仍是捍衞文化遺產最有力的論點——即便在生死攸關的戰場環境中。但羅瑞墨很快發現,理想與地面部隊的現實需求產生了衝突:進攻部隊既要奪取領土又要殲滅敵軍。當他申請檢查諾曼底海岸聖米歇爾山修道院時,某指揮官厲聲呵斥:“這是20世紀的戰爭!誰在乎中世紀的城牆和沸油?“最終他獲准前往——發現修道院完好無損。
幾周後,羅瑞默被調往巴黎,他本已繁重的工作量呈指數級增長。“我們最初的任務是保護歷史遺蹟,“他在戰後的一次採訪中説道,“最終卻演變成追捕盜賊和追繳贓物。”
希特勒曾計劃在奧地利林茨建立龐大的德國文化中心,作為戰後項目。其中核心工程是建造一座元首博物館,集中展示歐洲藝術遺產的精華。為此,他在歐洲大陸發動了系統性劫掠行動,從博物館、教堂、畫廊到私人收藏無一倖免,掠奪品通過火車運往德國和奧地利的鹽礦及偏遠城堡。這項由赫爾曼·戈林監督、帝國元帥羅森堡特別行動指揮部執行的計劃,將巴黎網球場博物館作為主要集散中心,所有被盜藝術品都在登記造冊並標註最終去向後再啓運。戈林和希特勒也藉此充實個人收藏,前者為挑選藏品親臨網球場博物館不下20次。
在歐洲漫長曆史中,如此行徑前所未見。羅馬城雖屢遭洗劫,拿破崙也曾大規模掠奪,但納粹的行徑有着本質不同——他們既為宣揚邪惡意識形態,又服務於"最終解決方案”(數百個私人收藏中多數屬於猶太人),更充斥着赤裸裸的貪婪。書中有張令人窒息的照片:希特勒將一幅古典大師畫作作為生日禮物贈予戈林,歐洲藝術瑰寶就此淪為獨裁者及其爪牙的玩物。
規模是另一個因素。羅瑞默寫道,德國科亨多夫礦場藏有3萬箱藝術品,而這僅是八座礦藏之一。此外還有城堡、火車車廂以及納粹高官們的私人藏匿點。難怪羅瑞默會自問:究竟能否完成全面清點?
納粹在另一個層面打破了歷史先例:希特勒決定,若自己無法佔有這些戰利品,誰也別想得到。當盟軍控制奧地利阿爾陶塞礦時,發現撤退的德軍已埋設了引爆裝置。礦中發現的珍寶包括揚·凡·艾克的《根特祭壇畫》(1432年,或為北歐文藝復興時期巔峯之作)、米開朗基羅的《布魯日聖母像》(1501-04年)以及維米爾的《天文學家》(約1668年)。
所幸,希特勒的野心遭遇了一個意外阻礙:網球場博物館的普通職員羅絲·瓦朗——路易斯與安妮·羅瑞默恰如其分地稱她為"法國文化的秘密救星”。夜間,瓦朗會將藝術品清單及運輸目的地帶回家抄錄,清晨再放回檔案,同時將情報傳遞給盧浮宮館長和抵抗組織。這些行為一旦暴露將危及生命。但正如羅瑞默所述:“她對法國藝術的赤誠,讓她全然不顧個人安危。”
當羅瑞默遇見瓦朗時,她對所知情報表現得謹慎戒備,不願透露甚至承認自己掌握的信息寶庫。但他逐漸贏得了她的信任,從而為盟軍獲取了追回歐洲失落藝術品的路線圖。這也使羅瑞默成為英雄——若沒有這份信任,故事的結局或將截然不同。
《古蹟衞士》是一本需要慢慢品讀的書,只有這樣才能充分理解這個故事:一羣人在資源有限、信息模糊的情況下,冒着巨大的個人風險,堅守對歐洲文明偉大象徵的信念。
書中更重要的啓示在於:當我們漫步於當今博物館,看着那些精心佈置的展品和妥善保管的文物時,很容易將這些收藏視為理所當然。但正如希特勒、塔利班、伊斯蘭國以及現在的弗拉基米爾·普京所證明的那樣,藝術的生命並非永恆,而是充滿變數。只要野蠻與惡意尚存,這種狀態就註定會持續下去。
吉布森先生是《華爾街日報》藝術評論版塊的編輯。
本文發表於2022年7月9日印刷版,標題為《戰爭的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