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詹姆斯·韋伯太空望遠鏡成功運行的NASA工程師 - 《華爾街日報》

《成功科學》是一個新專欄，旨在揭示新聞背後隱藏的人物、意想不到的力量和市場變化，試圖回答一個重大問題：為什麼個人、企業和理念會成功或失敗？

這座天文台如此強大，甚至讓哈勃太空望遠鏡相形見絀。它此刻正在外太空展開壯麗探險，距地球百萬英里之遙。這項任務可能徹底改變我們對生命本質的認知。

但詹姆斯·韋伯太空望遠鏡首先必須成功運轉。

“成功與失敗之間鴻溝巨大，“NASA科學任務理事會主任托馬斯·祖布臣表示，“而跨越這道鴻溝的關鍵行動往往寥寥無幾。”

下週韋伯望遠鏡首批圖像的發佈，將標誌着這個歷時數十年的項目迎來歷史性時刻——最激動不已的觀眾正是那些曾以為永遠看不到這一天的人們。多年來，韋伯望遠鏡始終在成敗光譜上危險地靠近失敗端。它耗資驚人且屢屢延期，項目數次瀕臨取消。但除了投入的頂尖科學智慧與工程巧思，真正扭轉局面的關鍵因素卻另有玄機。準確地説，是某個人。

當我們想到NASA最偉大的成就時，會想起尼爾·阿姆斯特朗。但我們也該記住格雷格·羅賓遜。

韋伯太空望遠鏡通過32小時內72次曝光，拍攝了這張遙遠恆星與星系的工程測試照片。圖片來源：NASA、CSA和FGS/法新社/Getty Images將一場史詩級失敗逆轉為不可思議成功的歷程，始於2018年的管理層重組。當時NASA提拔羅賓遜先生擔任韋伯項目主任，他的任務是將這台望遠鏡送入繞日軌道——這難度不亞於要求他順道登個月。

即便在萬人團隊運作的百億美元項目中，個人的力量仍能扭轉乾坤。而改變局面的往往出人意料。你可能不知道他的名字，聽他講話也聽不出端倪，但去年聖誕節韋伯望遠鏡的成功發射，地球上沒有人比羅賓遜先生貢獻更大。他創造瞭如此奇蹟，以至於他的上司稱讚他是"NASA史上最高效的任務領導者”。

若非韋伯肩負着從太陽系到早期宇宙遙遠星系的宇宙探索使命，這樣的讚譽或許顯得誇張。這不僅是望遠鏡，更是時光機。憑藉比哈勃靈敏百倍的紅外觀測能力回溯數十億年曆史，韋伯讓我們探索兩個永恆命題：人類從何而來？宇宙中是否只有我們？

諾貝爾獎得主、韋伯望遠鏡高級項目科學家約翰·馬瑟花費數十年準備回答這些問題，這段時間足以讓他構思出不同的提問方式。當一位意大利同事詢問他受到哪些藝術啓發時，他想到了西斯廷教堂天頂的《創造亞當》，繼而想到了韋伯望遠鏡。

“我們不認為宇宙真是那樣形成的，“馬瑟博士談及米開朗基羅的壁畫時説，“但究竟如何形成的？對我來説，這才是令人振奮的問題：這一切究竟如何運作？”

解釋宇宙運作原理恰好是羅賓遜在韋伯項目中的職責，而這個項目大部分時間根本運作不起來。它延期了15年，預算超支90億美元，多次險些被國會叫停。最新一期《自然》雜誌在一篇歡欣鼓舞的社論中，就NASA建造韋伯的方式發出警告：“永遠不該用NASA建造韋伯望遠鏡的方式來建造望遠鏡。”

羅賓遜在任務關鍵時刻接管了一個陷入困境的團隊。當時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與其主要承包商之間存在摩擦，科學家、工程師和技術人員之間溝通不暢。NASA需要有人扭轉這個過於雄心勃勃的任務局面，而只有一個人能勝任——問題是羅賓遜當時已擔任另一職務，負責監督該機構項目的質量與績效。

羅賓遜先生要求對遮陽罩進行全面評估（即審計），這是韋伯望遠鏡的關鍵部件，此前出現問題導致整個項目陷入危機。圖片來源：克里斯·岡恩/美國宇航局/路透社如果説謙遜是祖爾布臣博士看中他的原因之一，那麼這也是羅賓遜先生需要更多説服力的原因之一。事實上，他第一次收到職位邀約時就拒絕了。

“禮貌地拒絕了，“羅賓遜先生説，“第二次他邀請我時，我再次拒絕。這次更禮貌。”

在祖爾布臣博士的再三懇求下，羅賓遜先生最終同意離開他熱愛的NASA崗位，接手這項永遠處於失敗邊緣的高風險任務。他接手的項目進度效率當時僅有約50%。“換句話説，項目每推進一天，發射日期就推遲一天，“祖爾布臣博士説。等到韋伯望遠鏡最終發射時，進度效率已飆升至95%。“這簡直是個奇蹟，“祖爾布臣博士表示。

要理解為何效率提升會被視為奇蹟，必須認識到韋伯項目令人咋舌的複雜性。這個項目幾乎不允許任何失誤，但出錯的風險卻無處不在。韋伯系統存在300多個單點故障，意味着其中任何一個設備故障都可能導致整個任務失敗。

“火星着陸任務中，“NASA前最高級別公務員史蒂夫·尤爾奇克説，“可能只有70個單點故障。”

詹姆斯·韋伯太空望遠鏡去年已打包完畢，準備運往發射場。圖片來源：CHRIS GUNN/NASA/REUTERS但發射韋伯望遠鏡最令人望而生畏的，還不是任務可能出錯的數百種情況。

“我們的許多任務會用到一、兩項或三項新技術，“羅賓遜説。“韋伯望遠鏡採用了10項新技術，這簡直聞所未聞——我常説，簡直瘋了。”

用"瘋了"來形容韋伯望遠鏡史無前例的工程壯舉並不算科學術語，這倒也貼切，因為羅賓遜的工作並不侷限於科學領域。作為一名擁有技術專長的工程師和具備人際交往能力的官員，他是雙語人才：既會説NASA員工的語言，也能與掌控他們命運的政客溝通。他的正式職責包括"提高集成與測試的效率和效果”，在政府機構辦公室之外的人聽來，這像是委婉的廢話。

但正是對細節的極致追求，才成就了偉大事業。太空始終屬於那些通過漸進進步實現指數級增長的人——一小步，然後一大步。宇宙的英雄既勇敢又無趣。當我問羅賓遜如何慶祝韋伯望遠鏡的成功時，我幾乎聽到了阿姆斯特朗那句名言。“長舒一口氣，“他説，“然後開懷大笑。”

羅賓遜先生兩次婉拒了韋伯望遠鏡項目主任的職位——他形容第一次是"禮貌地”，第二次是"更禮貌地”——最終才接受任命。圖片來源：Greg Kahn/華爾街日報羅賓遜的晉升使他某種程度上成為航天界的新星。這位煙草佃農之子在種族隔離學校接受教育，在弗吉尼亞州長大的他曾懷揣無數夢想，如今已記不清兒時的具體憧憬。“但建造衞星肯定不在其中，“62歲的羅賓遜説道。他憑藉橄欖球獎學金進入弗吉尼亞聯合大學擔任四分衞（“勉強算是打過這個位置”，他喜歡這樣澄清），後轉入霍華德大學獲得數學和電氣工程雙學位，旋即進入NASA工作。他確實具備航天人應有的素質。

羅賓遜在NASA歷任多個要職，逐漸形成了低調坦率的領導風格，並將這種風格帶入了韋伯項目。上任後他確立了兩項首要任務：首先是減少人為失誤。“人人都會犯錯，“他説，“如果你二十年如一日做同一件事，總會出些差錯。“其次是引入外部視角。也就是説，為了減少人為錯誤，他選擇讓更多人蔘與。“有些更聰明的人能發現我們當局者迷的問題，“他解釋道。

團隊需要儘可能多的眼睛來檢查韋伯的遮陽罩——這個網球場大小的關鍵結構需摺疊塞入火箭，在太空自行展開，保護望遠鏡承受500多度的極端温差。羅賓遜上任首月就遭遇意外：遮陽罩的緊固件突然崩脱。這正是典型的人為失誤。

一堆鬆動的螺絲和墊片成為羅賓遜先生理唸的早期考驗，他隨即下令從各個角度對整個系統進行全面審查。設計師、承包商和工程師們獨立核對文件與硬件，並比對記錄以在問題惡化前發現並解決——這相當於美國宇航局的"結腸鏡檢查”。“我們發現了一些需要適度調整的地方，“羅賓遜用工程師特有的含蓄語氣説道。

在他的敍述中或許顯得輕描淡寫，但登月壯舉正是由點滴改進累積而成。羅賓遜從重大突破前的微小進展中獲得滿足感。

如今要讓NASA的同僚們因期待而發笑，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問他們對韋伯望遠鏡的期望。他們想尋找系外行星，想更深入瞭解大爆炸後的宇宙，想窺視首批星系形成，觀測黑洞內部，探索星雲以追溯恆星誕生之地。他們真正渴望的是顛覆認知的發現。

即便是這些火箭科學家們，在將望遠鏡對準正確方位時也無法預知會觀測到什麼。他們對韋伯的突破性發現有些猜想，卻更期待這些猜想被推翻。事實上，這正是此次任務的目標之一——想象力的失敗即意味着成功。

“成功意味着意外之喜，“馬瑟博士説，“那裏存在着超出所有人預想的事物。”

致信本·科恩，郵箱：[email protected]

出現在2022年7月9日的印刷版中，標題為’拯救太空望遠鏡的NASA領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