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葡萄酒中的酒精成了禁忌話題?——《華爾街日報》
Lettie Teague
半滿之杯 葡萄酒中的酒精能產生一系列或積極或消極的影響。這些影響是飲酒體驗的核心,卻鮮少被討論。插圖:皮特·瑞恩四個中年男子坐在餐廳裏,其中三人正在喝香檳。他們取笑那個未飲酒的人,最終説服他也喝了一杯。
這一幕出現在2020年丹麥高分電影《酒精計劃》(丹麥語片名"Druk")的開場。影片講述了四位好友決定驗證一個理論:如果適當提高每日血液酒精濃度,生活是否會變得更好。該理論據稱源自挪威精神病學家芬恩·斯卡德魯德(他本人堅稱這是對其著作的誤讀)——認為人類天生缺乏0.05%的酒精含量,適當提升這個數值能讓生活更豐富充實。隨着朋友們開始規律性飲酒,故事發展既在預料之中又出人意料。這部時而令人振奮時而壓抑的電影,讓我開始思考酒精的吸引力。
我指的不是酗酒行為——儘管電影和現實中確實存在這種情況。這或許就是我周圍無人談論酒精魅力的原因。葡萄酒愛好者可能會根據酒標上的度數,評價某款酒酒精含量偏高或偏低。但關於酒精的討論,通常僅止於此。
即便是葡萄酒專業人士,在描述某款酒時也會避免提及酒精的吸引力。他們可能會挑出香氣、口感、產地和歷史,甚至價格和稀缺性等屬性來讚美或批評。我從未在零售商的網站或貨架標籤上讀到過品酒筆記,也從未聽過侍酒師描述她或他在喝了一兩杯特定的勃艮第或納帕赤霞珠後的感受。就這一點而言,我自己也從未寫過這樣的品酒筆記。
酒瓶之外 在丹麥電影《酒精計劃》中,馬丁(麥斯·米科爾森飾)與飲酒有着矛盾的關係。圖片來源:Everett Collection然而,酒精是葡萄汁發酵的必然產物,顯然也是消費者最喜愛的成分之一。正如納帕釀酒師亞倫·波特在一封電子郵件中所説:“我們決定利用腐爛水果的力量,是因為它對我們的影響。它改變了我們的思維。它讓我們感覺良好,説些瘋狂的話,失去抑制,停下來看星星。這是葡萄酒最好的部分。沒有它,西方文化和哲學將會不同。”
葡萄酒中的酒精當然可以帶來舒緩、安定的愉悦,甚至是快樂——正如小説家、劇作家、詩人和電影導演經常描述的那樣。在1964年出版的回憶錄《流動的盛宴》中,歐內斯特·海明威回憶了與F·斯科特·菲茨傑拉德一起穿越法國的長途旅行,期間他們喝了很多“白馬孔酒”(一種簡單的勃艮第白葡萄酒)。“那時在歐洲,我們認為葡萄酒像食物一樣健康、正常,也是幸福、安康和快樂的偉大給予者,”他寫道。另一方面,海明威在幾頁後補充道,他意識到他的旅伴並沒有從葡萄酒中受益:“很明顯,他不應該喝任何東西,而我沒有好好照顧他。他喝的任何東西似乎都會過度刺激他,然後毒害他,我計劃第二天將飲酒量降到最低。”可悲的是,當海明威寫下這些話時,他自己早已因酒精而變得更糟。
電影《酒精計劃》中的四位朋友在開始他們的飲酒實驗時引用了海明威。一位朋友宣稱,他們將只在工作時間喝酒,“像海明威那樣”——儘管漸漸地,他們的飲酒時間逐漸蔓延到一天中的其他時段,並最終像海明威一樣,酒精完全掌控了他們的生活。
值得注意的是,許多深受酒精困擾(過量飲酒)的文學人物恰恰是最能描述其魅力的人。莎士比亞《亨利四世》第二部中的約翰·福斯塔夫爵士捕捉到了美酒帶來的愉悦感受:“它升入我的腦海;驅散了所有籠罩其中的愚鈍、沉悶與凝滯的霧氣;讓思維變得敏鋭、迅捷、富有創造力,充滿靈動、熾熱而美妙的形態,這些通過聲音傳遞,經由舌頭——即誕生之處——便化為絕妙的智慧。”
我自己也曾在一兩杯葡萄酒後感到思維更敏捷,並在朋友身上見證過這種效果——儘管酒精在讓我們暢所欲言方面的作用很少被討論。當我問我的朋友羅伯特(一位資深葡萄酒收藏家)是否考慮或談論過葡萄酒中的酒精時,他堅決否認。“葡萄酒的體驗遠不止於此,”他略帶告誡地説道。我繼續追問:酒精難道不是葡萄酒吸引力的一部分嗎?羅伯特承認確實如此,但補充了一句忠告:“重要的是知道何時停下。”
侍酒師、Hue Society(致力於為黑人、棕色人種和原住民專業人士拓寬葡萄酒行業通道的組織)創始人兼首席執行官塔希拉·哈比比表示,酒精帶來的愉悦在葡萄酒專業人士中很少被討論。哈比比推測,因少量酒精而感覺更自信會帶來“羞恥感”,尤其是在女性葡萄酒專業人士中。
儘管我認同這種特定的羞恥感在美國文化中相當普遍,但法國人長期以來對葡萄酒帶來的愉悦更為推崇。“我們在法國常説,如果二戰期間士兵們沒有每天配給的那瓶葡萄酒,我們可能就輸掉了戰爭,“勃艮第杜魯安酒莊及約瑟夫杜魯安之家的釀酒師維羅妮卡·博斯-杜魯安在郵件中表示。雖然博斯-杜魯安女士指出不含酒精的葡萄酒不能稱之為酒,但她同樣發出警示:“如今將愉悦與酒精聯繫起來實在過於微妙。”
二戰研究學者們可能會指出,温斯頓·丘吉爾爵士在戰前、戰時及戰後都是狂熱的葡萄酒愛好者。他尤其鍾情於寶祿爵香檳;這家香檳酒莊則以這位偉大政治家的名字命名其頂級特釀作為回敬。“一杯香檳就能帶來歡欣鼓舞之感。它振奮神經,怡情遣興,令思維更加敏捷,“丘吉爾曾寫道。但他進一步指出:“整瓶下肚則適得其反。過量會導致昏沉麻木。”
在《酒精計劃》結尾處,由麥斯·米科爾森飾演的馬丁與朋友們偶遇一羣縱酒狂歡的年輕人。馬丁穿過人羣時,他們用啤酒和香檳潑灑他。他痛飲一口後,突然跳起一場狂喜至極的芭蕾式舞蹈。影片最後一幀刻意保持曖昧——馬丁究竟是終於獲得更清醒的認知、更緊密的聯結,還是走向了自我毀滅?這種模稜兩可或許正是葡萄酒本質的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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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登於2022年7月9日印刷版,標題為《我們為何不討論葡萄酒帶給我們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