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戰爭將全球數百萬最貧困人口推向飢餓邊緣——《華爾街日報》
Gabriele Steinhauser | Photographs by Jonathan Torgovnik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索馬里摩加迪沙——一場不斷加劇的全球糧食危機中,年幼的受害者們正被埋葬在無名的墳墓裏。在擁擠的營養不良病房裏,家人們等待一個患病的孩子出院後,才能帶下一個孩子來治療。母親們從日益蕭條的食品市場空手而歸,一些主食的價格在最近幾個月已經翻了一番。
半個世紀以來最嚴重的飢餓危機正在折磨索馬里和世界上其他一些最貧窮的國家,這些國家長期衝突和日益極端天氣的影響,因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和新冠疫情造成的經濟混亂而加劇。
世界糧食計劃署表示,自3月以來,食品和燃料成本的上漲使另外4700萬人陷入嚴重的糧食不安全狀態,即一個人不再能夠攝入足夠的卡路里來維持生命和生計,全球總數達到3.45億人。其中,約5000萬人生活在饑荒的邊緣。
瑪蒂娜·易卜拉欣説,飢餓讓她虛弱到無法為出生10天的兒子阿里分泌母乳,阿里是在家人逃離乾旱期間出生的。在索馬里、埃塞俄比亞、南蘇丹、也門和阿富汗,近90萬人已經面臨飢餓和死亡。這比2019年增加了10倍以上——據一些估計,2022年和2023年死於飢餓的人數可能比自20世紀60年代和中國災難性的大躍進農業政策以來的任何年份都要多。
儘管近期全球部分食品(尤其是穀物)市場價格有所回落,但供應鏈研究專家警告稱,這些降價效應可能需要數月才能傳導至難以獲取物資的國家,對於當下成千上萬瀕臨餓死的家庭而言已為時過晚。與此同時,高昂的燃料價格持續推高從食品援助運輸到飲用水配送等各個環節的成本,加之信貸獲取困難,正導致當地貿易商紛紛破產。
“當前多重因素疊加的危機在索馬里等國表現得最為嚴峻,這可能是更大規模災難的前兆,“塔夫茨大學世界和平基金會執行主任亞歷克斯·德瓦爾表示,“而這一切本可預見並預防。“他在2018年著作《大規模飢餓:饑荒的歷史與未來》中研究了19世紀70年代末以來饑荒致死的案例。
兩個月大的穆阿德·阿卜迪成為本輪危機最早的遇難者之一。上月末,這位嬰兒在摩加迪沙郊區一處擁擠的難民營中經歷整夜腹瀉嘔吐後不幸離世。
哈瓦·阿卜迪懷抱1歲女兒,站在索馬里難民營中幼子的墳塋旁。“他的眼睛突然上翻,我感覺他就要離開我了,“孩子母親哈瓦·阿卜迪説道。當《華爾街日報》記者和攝影師造訪難民營時,她正低頭凝視着幾分鐘前剛堆砌好的波紋鐵皮與沙土墳冢。
穆阿德兩歲的哥哥阿布迪拉赫曼因嚴重營養不良導致免疫力下降,正在一家擁擠的醫院裏與感染作鬥爭。他一歲的妹妹哈比巴則無力地癱軟在母親腰間。
阿卜迪女士表示,三個月前,丈夫偶爾做建築工每天掙的1到2美元還能讓這個六口之家吃上兩頓米飯和豆子。如今這筆錢僅夠全家每天吃一頓米飯。
“連援助機構都説因為烏克蘭戰爭,他們沒有足夠的物資分給我們,“阿卜迪女士説。她的家人於2020年旱災初期逃難至此,氣象學家稱這是索馬里四十年來最嚴重的乾旱。
人道主義組織警告,烏克蘭戰爭正轉移其他危機所需的關注和資源,而與此同時救援物資價格卻持續飆升。由於植物油、治療營養不良兒童所需的特殊營養膏及運輸成本急劇上漲,世界糧食計劃署援助項目中的食品成本較2019年上漲了46%。援助機構已削減了口糧配額和受助人數。
摩加迪沙的世界糧食計劃署倉庫;索馬里正處於全球加速惡化的飢餓危機中心。
“我們正在從饑民口中奪食,去餵養那些瀕臨餓死的人,“世界糧食計劃署索馬里辦事處主任埃爾-基迪爾·達洛姆表示。這個1600萬人口的國家中,710萬人面臨嚴重糧食不安全,21.3萬人生活在類似饑荒的條件下。聯合國兒童基金會稱,目前索馬里5歲以下兒童嚴重營養不良率已超過2011-12年——當時有超過25萬索馬里人死於21世紀最嚴重的饑荒。
在埃塞俄比亞和蘇丹,世界糧食計劃署上個月將120萬難民的糧食援助削減至其每日營養需求的一半,原因是資金缺口合計達5.29億美元。
根據聯合國糧農組織的數據,這些援助削減和價格上漲在索馬里等國家造成了特別嚴重的打擊,由於乾旱氣候和與基地組織有關聯的恐怖組織青年黨領導的叛亂,即使在豐收年份,索馬里的糧食產量也不到其需求的10%。
糧農組織估計,4月至6月收穫季節的國內糧食產量比長期平均水平低40%至60%,而自2021年中期以來,約有300萬頭牲畜因牧場乾涸而死亡。天氣模型顯示,通常在10月至12月間到來的降雨今年也可能低於平均水平,這將導致連續第五個雨季歉收,創下歷史紀錄。
在摩加迪沙,全球糧食供應危機更多表現為需求危機,許多索馬里人無力購買他們過去常買的商品。糧食進口商和市場攤販表示,這種動態導致了圍繞信用和信任建立的國內供應鏈的災難性崩潰,可能對數百萬索馬里人獲取糧食的方式產生長期影響。
在摩加迪沙的安薩洛蒂食品市場,通常熙熙攘攘的過道上只有寥寥無幾的購物者,超過一半的攤位空無一人。“大多數其他攤販已經停業了,”賽多·阿里站在幾箱枯萎的菠菜、碰傷的櫻桃番茄和少量從土耳其進口的意大利麪和小扁面前説道。
摩加迪沙安薩洛蒂食品市場的店主賽多·阿里表示,她是少數仍在營業的商販之一。
安薩洛蒂市場上裝在塑料袋中的食品。阿里女士稱,索馬里人的主食——一公斤意大利麪,現在的價格從幾個月前的70美分漲到了1.5美元。她過去以3升瓶裝售賣的食用油,現在改用不到原尺寸十分之一的塑料袋包裝。過去在月底領工資時才付款的顧客,現在必須當場結賬。
這些常見的月度貸款拖欠問題,在供應鏈中產生了更深遠的影響,而供應鏈已經因俄羅斯封鎖黑海港口糧食出口和其他國家的出口限制而受到衝擊。摩加迪沙的穀物進口商亞當·阿卜杜拉希表示,自2020年以來,由於中間商違約和需求驟降,約60%的競爭對手已經破產。他説,往年正常年份進口的6000個40英尺集裝箱的小麥粉、大米、食用油和糖,現在預計只能達到2000個。同時,從亞洲租用和運輸一個集裝箱的成本從4000美元飆升至13000美元。
上個月,摩加迪沙郊外的營地中,用木棍和布片搭成的帳篷為家庭提供了庇護。
阿爾博·阿里在難民營中抱着她的小女兒哈莉瑪。這位25歲的母親帶着孩子們逃離旱災,途中生下雙胞胎。哈莉瑪營養不良無法進食母乳,她的雙胞胎姐妹出生兩天後便夭折。“如果旱災和出口限制持續下去,我們也會消失。“阿卜杜拉希先生説。
在小穆阿德安葬的營地,每天都有逃離旱災的新家庭抵達,他們用樹枝和碎布搭起圓頂帳篷。最新抵達的人羣中就有阿爾博·阿里和她的六個孩子。出生僅10天的哈莉瑪無精打采地躺在母親臂彎裏。
醫護人員正在為營地裏的兒童檢查營養不良狀況。25歲的阿里女士説,她在從索馬里南部逃荒途中獨自產下哈莉瑪和她的雙胞胎妹妹(後者兩天後死亡),旱災已奪走她家200頭牛。“我挖了個洞把她埋了,“阿里女士説,“甚至沒來得及給她取名。”
阿里女士表示很擔心哈莉瑪,孩子正在發燒且拒絕吃奶。身旁兩歲的兒子阿卜迪拉赫曼餓得直哭,舔着手上的沙子。阿里女士説不知道下一頓飯在哪裏,昨晚全靠一位鄰居給了小碗米飯。
“有些母親只是把空鍋放在火上,給孩子們打氣,”在英國援助組織“人道呼籲”工作的法蒂瑪·賽義德説,該組織在難民營開展工作。由於捐贈未能跟上食品價格上漲和需求增加的速度,“人道呼籲”最近削減了每月的救濟物資發放。一個六口之家原本能領到50公斤大米和小麥粉,現在只有25公斤。10升食用油減至3升,2.5公斤奶粉減少到900克。
當《華爾街日報》記者和攝影師走訪這個龐大難民營的一小部分時,他們看到了三個孩子的墳墓,這些孩子在過去的48小時內死亡。幾位母親表示,她們在從農村家園逃難途中失去了孩子。一名婦女眼睜睜地看着她8歲的兒子死在路邊,而她的另外兩個孩子,一個5歲男孩和一個7歲女孩,在抵達難民營幾天內相繼離世。
“他們營養不良,”這位婦女的表弟哈桑·卡爾莫勒説。這位名叫阿爾博·哈福的婦女本人因過度悲傷而無法言語。
幼兒是最容易因飢餓影響而死亡的羣體。缺乏營養使他們的身體過於虛弱,無法抵抗麻疹或霍亂等疾病,這些疾病在擁擠的移民營地中傳播迅速。摩加迪沙哈馬爾賈賈布健康中心的負責人穆罕默德·奧斯曼博士表示,倖存者將面臨長期的健康問題,包括髮育遲緩和生長受阻。
薩爾瑪·羅布爾和她11個月大的女兒麥達,六月中旬被送入摩加迪沙的哈馬爾賈賈布健康中心;她曾經會爬,但現在虛弱得無法坐起來。在中心的穩定病房裏,30歲的薩爾瑪·羅布勒懷抱着她11個月大的女兒麥達。孩子的母親説,在旱災和糧價上漲迫使這家人開始經常捱餓之前,麥達喜歡爬來爬去,和她的五個哥哥姐姐玩耍。現在她虛弱得連坐都坐不起來。
一週前麥達因嚴重營養不良入院時,胃炎使情況變得危急,當時她的體重只有11磅。奧斯曼醫生説,像她這個年齡和身高的女孩體重應該在22磅左右,麥達需要再住院一週,等狀況足夠穩定才能回家。
然而,羅布勒女士不斷接到丈夫越來越緊急的電話。他們兩歲的二兒子穆爾薩開始嘔吐、腹瀉,身體日漸虛弱。“我得趕緊回去接他過來,“她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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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發表於2022年7月11日的印刷版,標題為《全球最貧困地區飢餓問題加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