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消除黃蜂之害

多倫多一隻東方黃蜂正在為花朵授粉。圖片來源：Getty Images你可能已經意識到，昆蟲數量正在全球範圍內急劇減少。或許你正擔憂，隨着大量蜜蜂的消亡，子孫後代將不得不手持刷子為農作物人工授粉。沒有蜜蜂的未來無疑顯得黯淡無光。

但若黃蜂從世界上消失，我們會失去什麼？直到最近，人們可能還認為：無足輕重。然而研究表明，這種想法大錯特錯。

誠然，黃蜂是大自然中最不受歡迎的生物之一。它們常被描繪成昆蟲界的黑幫分子，恐怖片的主角，虛構恐怖主義情節的靈感來源。人類對它們的厭惡由來已久。阿里斯托芬以給社會帶來集體恐懼的陪審員為原型創作了《馬蜂》喜劇；亞里士多德寫道，黃蜂身上缺乏蜜蜂的神性；《舊約》中有三卷記載上帝降下黃蜂作為懲罰；塞內加爾的創世故事則將黃蜂塑造成動物中狡詐的"夏娃"，因偷窺上帝創世而犯下禁忌。

我研究黃蜂已逾二十載。我理解人們為何在燒烤時對它們煩躁不已，為何會揮手尖叫。在瞭解它們迷人的行為、隱秘的轉化能力及其關鍵生態作用前，我也曾如此看待黃蜂。我還明白，要維持地球健康，我們必須理解自然界所有組成部分的價值——包括那些不受歡迎的成員。

人們主要因為黃蜂的蜇刺而討厭它們。當然，蜜蜂也會蜇人（除了蜜蜂外，其他22000種蜂類也能像黃蜂一樣多次蜇刺）。但人們往往能容忍蜜蜂的威脅，因為他們瞭解蜜蜂的價值。2018年，我和同事在《生態昆蟲學》期刊發表論文時，曾詢問750人對黃蜂和蜜蜂的看法。絕大多數人用蜇人描述黃蜂，而用傳粉者和蜂蜜製造者形容蜜蜂。很少有人知道黃蜂也有重要作用。

首先，黃蜂是害蟲控制者。去年，我的團隊在《生物學評論》上發表了一份詳盡報告，研究黃蜂的食性——它們會捕食多種我們幾乎和黃蜂一樣討厭的昆蟲：蜘蛛、蟑螂、毛毛蟲和蒼蠅。

羣居黃蜂像蜜蜂一樣共同生活，它們捕殺獵物並運回巢穴餵養幼蟲。黃夾克蜂是全能獵手，會捕食當地大量存在的無脊椎動物；這使它們成為昆蟲種羣的重要調節者。生物學家埃琳·威爾遜-蘭金去年通過實驗移除黃蜂巢發現，黃蜂能使蜘蛛數量減少36%，毛毛蟲減少86%。

也許你喜歡毛毛蟲，畢竟它們會變成蝴蝶。但毛毛蟲是農作物害蟲。對發展中國家的自給農民來説，玉米作物遭毛毛蟲侵害意味着全家捱餓。雖然傳粉昆蟲對全球農業的年價值估計為2500億美元，但昆蟲（包括黃蜂）的生物防治價值高達4500億美元。

厄瓜多爾亞蘇尼國家公園，熱帶黃蜂在植物莖稈上築巢。圖片來源：莫利·裏德博士/科學圖庫據我估算，一個普通黃蜂羣每季能消耗約9.5磅獵物，相當於約9萬隻節肢動物。2021年，新西蘭奧克蘭大學的分子生物學家朱莉婭·施馬克在黃蜂糞便的DNA分析中檢測到袋鼠和老鼠的肉。這聽起來或許駭人，但黃蜂實際上提供了廢物處理服務。

除了捕食肉類，黃蜂還是多才多藝的傳粉者——它們會大啖碳水化合物糖分（有時就在你的啤酒杯裏覓食）。大多數黃蜂不挑食，只要它們相對較短的舌頭能夠到，任何花朵都會造訪。這使它們在蜜蜂等專業傳粉者難以生存的退化棲息地中成為優質替補傳粉者。2017年，威斯康星大學密爾沃基分校的艾麗莎·哈利特與同事發現，將蜜蜂隔離在馬利筋花圃外時，黃蜂的訪花頻率至少翻倍，且其花粉傳播效率與蜜蜂相當。

包括800多種無花果樹在內的部分植物完全依賴黃蜂授粉。某些蘭花會模擬雌性蒂尼德蜂的外形，誘使雄蜂與之交配，實則用花粉將其包裹以完成傳播。甚至有一類黃蜂（馬薩蜂亞科，又稱花粉蜂）會像蜜蜂一樣完全用花粉哺育幼蟲。

但讓我們回到人們對黃蜂最強烈的反感之處——它們的刺。即使這一點也有其價值——醫學價值。在已知約3萬種蜇人黃蜂中，絕大多數對燒烤肉類或啤酒毫無興趣，也不會為保護羣體而蜇人。它們是獨居黃蜂，每種都捕食特定類型的獵物。獨居黃蜂會用毒液麻痹獵物，將其活埋併產下一顆卵。卵孵化成幼蟲後，以這個活體儲藏室為食，隨後化蛹並最終羽化為成蟲。毒液還能為獵物注入抗菌、抗真菌和抗病毒防禦機制，確保幼蜂能安全成長。

2018年，昆蟲生物學家馬丁·卡爾滕波思與德國馬克斯·普朗克化學生態學研究所的同事發現，25種狼蜂掘土蜂會在抗病原體毒液混合物中加入能產生抗生素（包括鏈黴素——僅次於青黴素的第二大實用抗生素）的細菌。卡爾滕波思博士團隊還發現狼蜂卵會釋放大量一氧化二氮，可抵禦真菌入侵。每種黃蜂的"醫藥箱"都是定製的，經過進化打磨後能對其選擇的獵物發揮最佳效果。

某些黃蜂毒液還含有血清素、組胺、多巴胺、去甲腎上腺素和腎上腺素等蛋白質與神經遞質，可用於治療類風濕性關節炎和肌腱炎等炎症性疾病。2020年，中國大理大學的高遠與團隊證明，大胡蜂毒液能有效緩解大鼠關節炎症狀，表明其有望成為類風濕性關節炎的療法。

黃蜂毒液中還含有緩激肽，這種物質能使獵物麻痹。在某些情況下，如新冠病毒引發的"緩激肽風暴"導致呼吸困難時，緩激肽對人體有害。但在適當場合，緩激肽卻能發揮積極作用——例如用於重症監護患者治療，幫助血液循環系統快速輸送藥物。

黃蜂毒液中研究最充分的當屬肥大細胞脱粒肽——這種有毒肽類物質能保護被麻痹的獵物免受病菌侵襲。該研究領域最令人振奮的突破是其抗癌應用：肥大細胞脱粒肽能附着在癌細胞壁上形成瞬時孔隙，導致細胞出血死亡。2016年，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的Ashley Hilchie與團隊證實該物質對白血病、骨髓瘤和乳腺癌細胞具有毒性，其他研究也證明了其對肺癌細胞的殺傷力。雖然研究尚處起步階段，但已揭示出黃蜂毒液在野餐叮咬之外可能帶來的醫療價值。

深入瞭解黃蜂行為及其益處，或許能幫助我們更好地與之相處。它們出現在燒烤現場打量人類，只因天生是獵手；藏身飲料杯中，不過需要糖分補充能量；當巢穴受擾時發起攻擊，只是在守護幼蜂。我們不僅要容忍黃蜂，更應學會與之和諧共處，珍視它們作為害蟲天敵、傳粉使者及天然藥庫的價值。下次遇見黃蜂時，不妨駐足微笑甚至點頭致意，感謝它們提醒我們自然世界中那些不受歡迎的角落藴藏的瑰寶。當然，記得蓋好您的啤酒杯。

薩姆納博士是某大學行為生態學教授。本文改編自她的新書《無盡形態：黃蜂的秘密世界》，由哈珀柯林斯旗下的哈珀出版社出版（與《華爾街日報》同屬新聞集團所有）。

原文刊登於2022年7月16日印刷版，標題為《為黃蜂去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