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有錢卻感到憂鬱——這對經濟意味着什麼？ - 《華爾街日報》

通貨膨脹正在侵蝕家庭收入的實際價值。儘管如此，由於疫情期間的儲蓄積累、過去十年償還的債務以及強勁的就業市場，整體家庭財務狀況仍處於數十年來最穩健的狀態。

當前經濟前景取決於這兩種力量孰強孰弱。

美國超過三分之二的經濟活動與家庭支出掛鈎。經濟衰退通常伴隨着消費者緊縮開支。疫情期間消費支出激增，但現在已顯現降温跡象。

去年，紐約布魯克林的27歲居民亞歷山德拉·佩尼亞曾感嘆：“哇，我們省下了這麼多錢。“她估算，通過取消約會之夜、推遲蜜月、領取聯邦救濟金以及獲得更高薪工作，她和丈夫共節省了21,000美元。他們用部分積蓄為公寓購置了一輛Peloton健身單車。

但近期通脹改變了他們的觀念。佩尼亞表示，由於成本上漲，她已減少購買新衣、美甲和理髮等奢侈消費，並儘量避免外出就餐。

布魯克林的佩尼亞一家已削減奢侈品開支。上圖分別為愛德華、亞歷山德拉和瑪塞拉·佩尼亞。圖片來源：克里斯汀·阿什伯恩今年二月，夫婦倆開始物色首套住房。但最近幾周，在目睹投資組合縮水和利率上升後，他們暫緩了購房計劃。

“我去完雜貨店後看着賬單，心想‘誰偷了我的信用卡？’”佩尼亞女士説道。

若消費收縮趨勢加劇，將標誌重大逆轉。2021年支出曾激增。經通脹調整後，去年底家庭在汽車、外出就餐、服裝等商品服務上的消費同比上漲近7%。今年春季（3月至5月期間），該增長率同比回落至2%，略低於過去二十年平均水平。

對多數人而言，疫情衝擊已證明是短暫的。兩年後的今天，家庭財務狀況異常強勁。

美聯儲數據顯示，截至3月底，家庭存款賬户、儲蓄賬户及貨幣市場賬户總額達18.5萬億美元，較疫情前水平高出逾5萬億美元。

各收入階層的現金儲備均有所增長。摩根大通追蹤其750萬個賬户發現，一季度最低收入客户支票賬户平均餘額從疫情前的不足900美元升至近1400美元。高收入賬户餘額則從不到5500美元增至近7000美元。

紐約聯儲調查顯示，許多美國人將聯邦救濟金用於償還債務。美聯儲數據顯示，一季度家庭財務義務（含月租、房貸、汽車租賃、房屋保險等經常性賬單）佔可支配收入比例僅為14%。

這一比例在歷史上處於低位。在1991年、2001年和2007年經濟衰退前夕，該比例為17%至18%，意味着家庭在支付常規賬單後收入更少。隨着失業率上升，家庭不得不縮減開支以維持生計。

當前與過去3-4個百分點的差距累積起來相當可觀——家庭每年可儲蓄或額外支出的總額約為5500億至7250億美元。

在第二季度股市跌入熊市之前，家庭財富也相當充裕。美聯儲數據顯示，一季度末家庭淨資產（房產股票等資產減去負債）達到可支配收入的8倍，高於2000年代房地產熱潮頂峯時的6.7倍和1990年代科技泡沫時期的6.2倍。

“消費者需求對我們而言依然強勁，“福特汽車公司首席財務官約翰·勞勒六月向分析師透露，“我們的訂單儲備仍然非常充足。“他表示公司30萬輛的訂單量仍超出其生產能力。

李維斯公司高管上週表示，雖然低端品牌需求有所緩和，但整體消費仍顯韌性。“我們尚未觀察到核心李維斯品牌出現任何疲軟跡象，也未從客户處聽到相關擔憂，“首席執行官查爾斯·維克多·伯格指出。該公司稱第二季度收入同比增長15%，家庭消費正從線上向實體店迴流。

妮可和布雷迪·沃爾什最近在他們位於德克薩斯州奧斯汀的家中開始精打細算。

過去的十年乃至更早並不輕鬆。40歲的妮可2008年從護理學院畢業時揹負着4萬美元學生貸款，當時美國經濟正深陷衰退。由於資助婚禮的母親失業，她不得不縮減婚禮規模，還虧本賣掉了一套房子。

經過十年精打細算和些許好運，她的經濟狀況有所改善。她和新婚丈夫——42歲的布雷迪在奧斯汀購置了另一套房產，如今房價已翻倍，她還還清了學生貸款。

沃爾什一家在迪士尼樂園遊玩時縮減了部分消費。圖片來源：沃爾什家庭2020年前，他們保持着每年各去一次佛羅里達迪士尼世界和加州迪士尼樂園的傳統。隨後新冠疫情使這些旅行計劃擱置。今年五月全家重返迪士尼世界，並預定了迪士尼樂園的後續行程，如今他們正在那裏度假。

但最新旅程中，他們的消費行為出現了細微卻可能預示趨勢的變化。面對通脹壓力，他們減少了為兩個孩子購買米奇紀念品的預算，同時在泳池邊點的雞尾酒也變少了。

“作為千禧一代父母，我們似乎已經習慣了每個階段都舉步維艱，“沃爾什女士説，“不是瘟疫就是經濟衰退。要麼就是又一場衰退。或是恐怖襲擊。到現在我已經覺得這些是常態了。”

消費者心理是支出決策的重要因素，而目前消費者神經的緊繃程度似乎比他們的銀行賬户更為嚴重。

“人們確實痛恨通貨膨脹，“紐約聯儲家庭與公共政策研究主任安德魯·豪沃斯表示。

密歇根大學數十年來持續調研家庭對支出、通脹及經濟的看法，發現消費者信心處於深度低迷狀態。其水平通常與經濟衰退時期相當，儘管大多數美國人表示他們比五年前過得更好，並預計五年後會更好。

該機構第二季度消費者信心指數與2007-09年經濟衰退谷底時期相近——當時失業率高達10%，而今年6月僅為3.6%。這一信心指數也遠低於1991年和2001年經濟衰退期間的最低點。

這一發現值得關注，因為世界大型企業聯合會的另一項調查顯示，由於失業率處於歷史低位，認為工作機會充足的家庭比例接近數十年來最高水平。

在此情況下，通脹而非就業不足成為了家庭焦慮的主要推手。

密歇根調查表明，許多家庭認為當前是極其糟糕的購物時機，尤其是汽車和家電等大件商品——甚至比2001年或2007-09年經濟衰退時期更糟。

“最新數據顯示，消費者強烈擔憂通脹將持續侵蝕其收入，“負責密歇根調查的徐苑寧談到，“雖然目前消費者支出仍保持強勁，但普遍惡化的情緒可能導致[消費者]縮減開支，從而減緩經濟增長。”

人們口頭表達的感受往往與實際行動並不一致。

紐約聯儲四月一項針對1300人的調查顯示，近三分之一受訪者計劃在未來四個月內度假，創下該調查七年來的最高紀錄。他們在汽車和傢俱方面的消費計劃則保持穩定。

“當前情況有些特殊，“紐約聯儲微觀經濟數據中心主任威爾伯特·範德克勞表示，“可能存在被壓抑的度假等服務需求。”

旅遊行為追蹤機構STR Global數據顯示，酒店入住率持續攀升。六月美國酒店總入住量達1.175億間夜，同比增長8.2%。7月1日至11日期間，美國運輸安全管理局在機場安檢旅客2450萬人次，同比增加10.6%，但仍未恢復疫情前水平。

經濟學家指出，消費支出走勢很大程度上取決於通脹高燒是否退去。儘管就業崗位充足、失業率極低，但大量美國人發現生活成本增速已超過家庭收入。

這種情況不僅令人沮喪，更在蠶食疫情期間積攢的儲蓄。經通脹調整後，六月勞動者週薪同比下降4.4%，創下自2008年經濟衰退低谷以來最大跌幅——當時通脹雖低但薪資持續下滑。

隨着儲蓄耗盡，更多人或將重返就業市場。25至54歲成年人勞動參與率六月為82.3%，仍略低於上次經濟擴張頂峯時的83%。而高齡羣體的勞動參與率距離疫情前水平差距更大。

艾米和喬爾·威爾森暫緩了購房計劃。圖中是他們與三個兒子亞當、亞瑟和以利沙的合影圖片來源：勞倫·斯坦德里奇如果通脹持續不退，消費者似乎註定會在某個時間點崩潰。

新奧爾良小企業主、三個男孩的母親艾米·威爾森表示，她對自己家庭和整個國家的經濟前景感到沮喪。

“那種感覺就像，我們深陷泥潭，我真的看不到出路，“38歲的威爾森女士説。

她的丈夫喬爾是一名音樂家，在疫情初期失去了婚禮和教堂演出的工作。威爾森女士為新媽媽提供分娩教育課程和導樂支持的業務也受到了打擊。救濟金、政府失業救濟金和儲蓄幫助這個家庭渡過了難關。

隨着2021年美國重新開放，威爾森先生重返工作崗位，威爾森女士的路易斯安那嬰兒公司業務蓬勃發展。威爾森夫婦聯繫了一家貸款機構，看看是否可以開始辦理貸款預批准手續來購買房屋。

“然後隨着時間推移，我們開始覺得’哦，哦，不，不’，“威爾森女士談到他們的開支開始激增時説。除了汽油和食品，他們的電費、汽車保險費和安保系統監控費用也上漲了。

他們取消了今年夏天為兒子們報名音樂課的計劃，購房計劃也被擱置。

“説實話，我感到非常害怕，“威爾森女士説。家裏所有的財務緩衝都用來支付更高的必需品開支。她估計自3月份以來，他們的基本開支每月增加了1000美元。

威爾遜女士特別懷念能夠光顧本地小店的日子。“哪怕每次消費只有50美元，我也非常樂意支持小商家。只是最近我們一直沒能這麼做，”她説道。

**致信：**喬恩·希爾森拉特，郵箱 [email protected]；以及雷切爾·沃爾夫，郵箱 [email protected]

刊載於2022年7月15日印刷版，標題為《消費者手握充裕資金卻心懷憂慮，引發經濟疑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