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逃離烏克蘭戰爭,他們首先必須穿越俄羅斯——《華爾街日報》
Ian Lovett and Dan Frosch
四月底,當卡蒂亞·阿克先科和她年邁的父母抵達俄羅斯與愛沙尼亞邊境時,駐守的俄羅斯士兵對他們進行了盤問:是否有親屬在烏克蘭軍隊、警察或政府任職?
過去幾周裏,阿克先科一家從烏克蘭南部城市馬裏烏波爾家附近的地下室逃離,穿越俄軍設立的過濾營,跋涉約1600公里,途經俄控烏克蘭領土及俄羅斯本土。
此刻他們正站在歐洲邊緣,前方數英尺就是愛沙尼亞,再往前便是位於烏克蘭西部山區的親人庇護所。
他們表示與軍方毫無關聯,士兵遂予以放行。
三月,俄軍坦克發射的火箭彈擊中烏克蘭東部馬裏烏波爾一棟公寓樓。俄羅斯於五月全面控制該市。圖片來源:葉夫根尼·馬洛列特卡/美聯社
四月,烏克蘭警察和軍方在扎波羅熱疏散點核查離開馬裏烏波爾民眾的證件。圖片來源:羅曼·皮利佩伊/Shutterstock阿克先科一家是日益壯大的烏東逃亡潮中的一員,他們唯一的逃生路線需穿越俄羅斯。政府數據顯示,自二月戰爭爆發以來,已有超過3.2萬名烏克蘭人從俄羅斯入境愛沙尼亞,較去年同期增加1.4萬人。
並非所有從烏克蘭東部出發的人都能安全抵達歐洲。
為抵達愛沙尼亞邊境,阿克先科一家在炮火間歇期穿越了馬裏烏波爾的廢墟。他們找到了一條由司機組成的網絡,這些司機負責將烏克蘭人經俄羅斯轉運。在大部分旅程中,他們不敢使用手機甚至不敢説話,擔心任何言語都可能讓他們入獄或遭遇更糟的情況。
“離開馬裏烏波爾後,我感覺自己像攥緊的拳頭,”阿克先科女士説。
3月1日,當炸彈如雨點般落在馬裏烏波爾時,阿克先科女士給在多倫多的表親安娜斯塔西婭·維特科維茨基發了短信。“今天他們轟炸了我們街道附近,”她寫道,然後説家人打算試着睡一會兒。“親愛的,吻你。”
這是她發出的最後一條消息。
接下來的兩個月裏,維特科維茨基女士一直在試圖弄清阿克先科女士和她的父母是否安全。與此同時,阿克先科女士和她61歲的母親及65歲的父親躲在一個地下掩體中,無法與她聯繫。
條件極為惡劣:150人,包括數十名兒童,擠在掩體的三個房間裏。他們共用一個衞生間,由於空間不足,不得不輪流睡覺。
先是斷電,然後是斷水。在轟炸的間歇期,阿克先科女士的父母跑回家拿罐頭食品,在外面用爐子煮食,或者取水沖廁所。每次他們出去,社區的損毀就更嚴重。當牙膏用完時,他們咀嚼丁香,掩體中的另一位居民説這有助於預防感染。
三月末的一天,18枚炮彈擊中了避難所。又一日,一枚炸彈在附近爆炸,當時有幾個人正在户外做飯。一位鄰居踉蹌着回到室內,脖子和手肘都受了傷。藥劑師阿克先科女士用狗墊包紮了他的手肘,隨後用針線縫合他頸部的傷口,還藉助打火機充當頂針,將鈍針推過他的皮肉。
隨着俄軍向馬裏烏波爾推進,避難所裏更多人開始撤離。有些人因戰火肆虐無法離開街區又折返回來。還有些人輾轉傳回消息,稱鄰居們已成功脱險。
四月底,阿克先科女士説她做了個夢,夢見全家和另一位曾同在防空洞避難的男子一起離開了馬裏烏波爾。醒來後,那名男子告訴她他要走了。阿克先科女士告訴父母必須跟他同行。“我當時就有種預感,我們必須今天走,“她説。
他們推着裝滿家當的手推車離開避難所,艱難跋涉兩小時抵達亞速海沿岸,再沿着海岸線走到親俄分裂分子設立的檢查站。
卡佳·阿克先科與父親在新家中。圖片來源:Emanuele Satolli/WSJ接下來兩天,這家人先後乘巴士被轉移到馬裏烏波爾郊外的兩個村莊,後者設有俄軍設立的"過濾營”——這是俄方用來審查烏克蘭平民並篩查疑似協助軍方人員的臨時站點。
士兵們檢查了阿克森科一家的證件,搜查了他們的行李並採集了指紋。阿克森科女士説,由於她父親年事已高,免除了脱衣檢查是否有表明與烏克蘭軍方有關聯的紋身。
從避難所出發前,這家人刪除了手機上可能暴露親烏克蘭立場的應用程序和信息。
檢查結束後,阿克森科一家拿到了繼續旅行的通行證——但無法返回烏克蘭。他們只能選擇前往俄控區或俄羅斯本土。
這家人設法登上了前往頓涅茨克的巴士,這座烏克蘭東部地區首府現處於俄羅斯控制下。阿克森科女士説,當抵達這座城市時,她忍不住哭了起來。
2014年俄羅斯首次入侵前,她在此求學時,這座城市以玫瑰聞名。如今玫瑰蕩然無存,巴士看起來像是上世紀40年代的產物。她説自己很害怕管理這座城市的親俄烏克蘭人。
阿克森科一家借住在戰爭初期逃往波蘭的熟人公寓裏。城裏沒有自來水,他們只能用碗輪流舀水在浴缸裏沖洗,這是自三月初以來最接近淋浴的清潔方式。
“礦工都比我們乾淨,“阿克森科女士説。
隔壁就是分離主義軍事哨所,親俄士兵整天進進出出。阿克森科一家連彼此交談都提心吊膽,最終決定必須離開。
一位朋友告訴他們,一些來自烏克蘭東部的男子沒有為親俄武裝作戰,而是逃往了俄羅斯。這些人正通過俄羅斯將烏克蘭人轉運至歐洲。阿克先科夫婦制定了一個計劃:他們將與維特科維茨基女士的父親——阿克先科女士的舅舅——會合,這位父親已返回烏克蘭西部家鄉支援戰事。
但要離開烏克蘭,他們需要俄羅斯貨幣盧布,而他們身無分文。
在公交車站,阿克先科女士偶然認出了一位曾在防空洞見過的男子。這個人的妻子已經去世,公寓也被炸彈摧毀。他把盧布塞進了她的手中。
在穿越邊境進入俄羅斯時,同行的一名來自馬裏烏波爾的男子被扣留數小時。阿克先科一家獲准通行,登上了開往愛沙尼亞的八座小巴。在這24小時的旅程中,車上幾乎無人説話。
阿克先科夫婦表示,隨着接近愛沙尼亞邊境,他們越來越緊張。他們再次檢查手機,生怕漏刪任何內容。“我們沒有安全感,“阿克先科女士説,“大家都沉默不語。”
在邊境,俄羅斯士兵迅速將男女分開。
阿克先科一家知道,並非所有人都能獲准離開俄羅斯。據俄羅斯民權組織"公民援助"委員會主席斯維特蘭娜·阿列克謝耶芙娜·甘努什金娜介紹,試圖從俄羅斯前往歐盟的烏克蘭人中約有10%會被攔截。
攔截原因及後續處置往往不明。“沒有明確的規則,“甘努什金娜女士説。她表示有些人"進入俄羅斯後就杳無音信”。
與阿克先科一家同行的年輕女子被問及她在烏克蘭公務員系統工作的前夫。看着阿克先科女士年邁的父母,邊境警衞揮手讓這家人通過了。
在愛沙尼亞邊境一側,一切突然變得不同。他們走到的公交車站很温暖,洗手間也很乾淨。
又經過24小時的巴士旅程,他們穿越愛沙尼亞進入拉脱維亞,再穿過立陶宛和波蘭到達烏克蘭邊境。維特科維茨基女士的父親瓦西爾·維特科維茨基在烏克蘭境內的一個加油站接他們。
卡佳·阿克先科在她新家的花園裏,家人在那裏種植香草和蔬菜。攝影:Emanuele Satolli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過去兩個月,阿克先科女士和她的父母一直住在烏克蘭西部一個安靜的村莊裏。她正在尋找藥劑師的工作,同時也在申請去加拿大探望家人的簽證。她的母親娜塔莎在花園裏工作,種植歐芹、蒔蘿、洋葱和胡蘿蔔。
娜塔莎·阿克先科説,她經常夢見他們在馬裏烏波爾的家,那裏是他們生活了幾十年的地方,她在院子外種了果樹。她意識到自己可能再也見不到它了。
“我們在這裏很舒適,人們也很友好,”她説,“但這感覺不像家。”
**聯繫作者:**伊恩·洛維特,郵箱:[email protected];丹·弗羅施,郵箱:[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