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藥苦口,時局艱難》評論:撫平戰爭創傷——《華爾街日報》
Samuel Sweeney
圖片來源:Getty Images/iStockphoto2004年初,9·11事件餘波未平,越戰時期的海軍軍醫愛德華·霍瓦特感到必須離開克利夫蘭的家和事業,重新入伍。“他們需要醫生”,他向妻子解釋道。他在回憶錄《良藥苦口,艱難時刻》中寫道,4月19日他再次舉起右手宣誓服役,隨後被派往伊拉克的美軍第256戰鬥支援醫院。當時他已57歲。此後他又兩次被派遣,直到2014年8月因強制退役年齡——即68歲生日——才不得不離開。
2008年春天,已晉升陸軍上校的霍瓦特醫生在提克里特附近一家急救醫療中心擔任主任醫師。他的病牀上躺滿了"各年齡段的傷者——男人、女人和孩子,主要是伊拉克平民,也有少數士兵"。他的職責是照顧所有人,包括一個滿嘴髒話的年輕恐怖分子——“基地組織伊拉克分支”。按伊拉克方面要求,這名輕傷患者在治療後將被移交給當地警方。霍瓦特醫生被這個充滿仇恨的人和他們彼此間發自本能的強烈蔑視所困擾:“他被帶走時我如釋重負。”
幾天後,這個恐怖分子又回來了。他被獄卒踢傷了臉,美軍得知毆打事件後前往提克里特接回他。“我們的士兵不得不從盟友手中救出敵人,這讓我感到諷刺”,霍瓦特醫生寫道,“但這就是伊拉克,諷刺從不缺席。“在試圖治療這名叛亂分子時,對方仍戴着施虐者提供的頭罩,表現得極不配合。“他不肯説話”,急救翻譯告訴霍瓦特醫生,“除非你保證他能留在你們美國人這裏,不會被送回伊拉克警方。”
霍瓦特醫生點頭同意,隨後揭開病人血跡斑斑的頭罩。他本以為會看到"惡魔化身"的面容,映入眼簾的卻是個"鼻青臉腫的少年”,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孩子。“當我凝視敵人的臉龐時,他回望着我,露出稚氣的笑容。*天啊,*我心想,*我恨不起來。你只是個孩子,是某人的骨肉。*突然湧起一陣羞愧。”
將每個傷員視為"某人的孩子"是霍瓦特醫生書中反覆出現的主題。這本樸實的回憶錄不僅見證了他的悲憫情懷與人格力量,更詮釋了醫者天職。他遠赴伊拉克救治美國士兵,卻如匿名題詞所言:“最不值得被愛的人,往往最需要你的愛。”
對我而言,最動人的是2008年底在克利夫蘭機場的相遇。看到他的作戰服,達美航空的值機員提起兒子在伊拉克脾臟破裂。“沒人察覺傷勢嚴重,“她説,“直到一位老軍醫堅持要他緊急手術。“詢問細節後,霍瓦特驚覺自己正是那位醫生。“她怔怔注視我片刻,突然衝出櫃枱緊緊抱住我啜泣,彷彿再也不願鬆手。”
世界雖小,卻容得下至善時刻。“那一刻,“霍瓦特寫道,“所有艱辛、匱乏、分離、危險與恐懼都有了意義。至少在伊拉克那個決定性日子,我實現了初衷——守護鄰家孩子。“九年後,被他救活的青年打來電話,讓他聆聽新生兒嘹亮的啼哭。
儘管書中散落着這些以及許多其他鼓舞人心的故事,《良藥苦口》仍真實描繪了美國在伊拉克艱難任務的嚴峻畫面。作為戰地軍醫,霍瓦特博士親眼目睹了該地區最糟糕的境況。2011年,當他開始最後一次派駐任務時,重逢了多年前共事的伊拉克裔美國醫生"蒂姆博士”。當年霍瓦特曾暢談要以遊客身份重返伊拉克,由蒂姆擔任嚮導。然而戰爭毫無結束跡象,使這趟旅程成為遙不可及的夢想。“恐怕現在來伊拉克旅遊還為時過早,“蒂姆博士説,“你至少還得再等十年。”
頗具意味的是,就在去年——摩蘇爾那次對話十年後,伊拉克對包括美國在內的30多個西方國家實施了落地籤政策。伊拉克旅遊部正着力推廣烏爾和巴比倫古蹟,試圖讓西方世界遺忘2003年的入侵、血腥內戰和ISIS叛亂。然而已有少數勇敢的遊客(其中一些退伍軍人)來到摩蘇爾,目睹這座曾輝煌的阿拉伯城市淪為廢墟——2014-2017年ISIS佔領期間,美伊空襲將其摧毀。
作為年過六旬的非戰鬥醫務人員,霍瓦特博士在伊拉克的經歷中,常感覺自己是在年輕士兵羣中着迷的旁觀者。許多讀者同樣會被回憶錄中生動呈現的、鮮為人知的軍事醫療世界所吸引。這本書的價值不僅在於提供伊拉克衝突的一手細節,細膩還原戰時日常生活,更在於見證了急診醫生們的無私精神。如果我們都能以霍瓦特醫生倡導的關切、同情與關懷相待,世界將變得更美好。在當下政治氛圍中,人們太容易忘記為意見相左者祈禱,更遑論迫害我們的人。
斯威尼先生是一位常駐中東的作家和翻譯家。
刊登於2022年7月18日印刷版,標題為《癒合戰爭的創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