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利班接管後阿富汗經濟崩潰——《華爾街日報》

喀布爾——幾個月前，穆罕默德·瓦希德·海卡利亞爾還在喀布爾市中心經營着一家生意興隆的餐廳，全城食客紛至沓來，只為品嚐熱氣騰騰的藏紅花米飯和燉羊肉。他每月3000美元的收入足以支付孩子們的英語課程和課後足球訓練費用。

如今，他連給家人買食物的錢都沒有了。

“我從未想過會淪落至此，感到無比羞愧。“海卡利亞爾在聯合國食品分發中心排隊領取一袋大米、豆子和一瓶葵花籽油時説道，“過去是我施捨食物給窮人，現在自己卻要靠乞討度日。”

去年8月塔利班接管阿富汗後，海卡利亞爾的餐廳立即開始虧損——他的老顧客們要麼離境，要麼無力外出就餐。兩個月後他關閉了餐廳，如今靠打零工為生，運氣好時每天能掙10美元。

政府管理經濟的能力已基本癱瘓。這支缺乏經驗的塔利班領導層在美國撤軍後推翻共和政體，如今遭受國際孤立與制裁，對國家治理幾乎一無所知。

前餐廳老闆穆罕默德·瓦希德·海卡利亞爾正在等待臨時工作。圖片來源：《華爾街日報》Paula Bronstein多年來支撐阿富汗政府大部分公共開支的國際財政援助已被切斷。央行90億美元海外資產遭凍結，既無法緩解4月份高達15.5%的惡性通脹，也難以維持銀行系統的日常個人業務運轉。由於塔利班掌權後境外印刷的新版阿富汗尼紙幣無法入境，該國紙幣正逐漸損毀，部分破損嚴重到錢幣兑換商拒收的地步。

私營部門在艱難維持運轉。但貿易商和製造商表示，在銀行業基本癱瘓的情況下，進口商品和原材料成為巨大挑戰。阿富汗銀行為防止擠兑實施的取現限制，使企業難以支付貨款和服務費用，甚至無法發放工資。

世界銀行預測，與共和國時期最後一個完整年度2020年相比，到2022年底阿富汗國內生產總值將下降約34%。

聯合國數據顯示，超過90%的阿富汗人口食不果腹，近半數民眾面臨嚴重饑荒。許多家庭被迫賣兒鬻女或出售器官求生。數十年來最嚴重的乾旱加劇了這場危機。

在阿富汗開展援助數十年的非政府組織國際救援委員會警告：“當前的人道主義危機造成的死亡人數，可能遠超阿富汗過去20年戰爭的總和。”

一名工人在出售清真寺尖塔的店鋪旁切割金屬板製作爐具。圖片來源：Joël van Houdt/《華爾街日報》一名男子在一家非官方蘋果店外尋找可回收材料。圖片來源：Joël van Houdt/《華爾街日報》### 數月無盈利

大多數企業家都是小商販。自8月以來，許多人不得不關閉或暫停營業。米婭·易卜拉欣進口麪粉、食用油和大米。他説自己已經沒盈利好幾個月了。

“我現在是在虧本經營，“易卜拉欣先生在喀布爾經營一家批發店時説。“我們在這裏只是為了維持生意。我自掏腰包支付店鋪租金、一名工人和我四個在這裏工作的兒子的工資。”

易卜拉欣先生的主要問題是，向阿富汗進口商品的成本變得高得多。“我們最大的挑戰是銀行。沒有人能把錢匯到國外，“易卜拉欣先生説，他現在幾乎只從鄰國巴基斯坦購買商品。

外國公司和銀行普遍避免與阿富汗進行交易，因為擔心違反針對塔利班領導的國際制裁。這意味着像易卜拉欣先生這樣的人無法再通過銀行轉賬支付進口費用。與其他貿易商一樣，自去年8月以來，他已從銀行轉向完全通過哈瓦拉網絡向供應商付款，這是一種基於信任的、已有數百年曆史的非正式匯款系統。

哈瓦拉經紀人（Hawaladars）代商户保管存款、發放貸款及處理國際支付。雖然他們並無經營這些業務的執照，但阿富汗央行一直默許其存在。不過，在穆斯林世界廣泛活動的哈瓦拉渠道比銀行轉賬費用更高、風險更大。

米婭·易卜拉欣（Miya Ibrahim）從事麪粉、食用油和大米進口，但表示自己已數月無盈利。圖片來源：Paula Bronstein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喀布爾最大哈瓦拉市場Sarai Shahzada的經紀人兼發言人哈吉·齊拉克（Haji Zirak）稱，塔利班掌權後"哈瓦拉業務量達到20年來頂峯，是我們維持了經濟運轉”。

由於缺乏監管且可能涉及洗錢，美國等國將哈瓦拉交易視為非法。

當國際銀行轉賬渠道中斷時，從加州和韓國供應商進口藥品的阿齊祖拉·沙菲克（Azizullah Shafiq）被迫暫停業務。由於新貨源斷供，他不得不對零售藥房的某些藥品實施限購。

“如果放任銷售庫存，明天就會斷貨，“沙菲克指着一箱韓國進口抗生素説。他表示阿富汗已無法獲取某些抗癌藥和降糖藥。

通過聯合國和非政府組織分發給民眾的外國援助，包括食品、醫療等物資，試圖彌補政府無法滿足的部分需求。自去年8月撤軍以來，美國仍是最大單一援助國，已承諾向阿富汗提供超7.74億美元資金。聯合國今年3月從成員國籌集了24億美元用於阿富汗援助。聯合國機構世界糧食計劃署表示，要為今年2300萬需要糧食援助的阿富汗人提供食物，目前資金缺口達12億美元。

由於銀行轉賬支付存在障礙，許多個人和非政府組織難以向阿富汗東部嚴重地震的災民匯送救助資金。

國內航空業

也存在成功案例。阿富汗著名企業家法希姆·哈希米正在重啓其四年前停運的國內航空公司"東方地平線”，計劃先用兩架50座的龐巴迪CRJ支線客機復航，若需求增長將購置或租賃更多飛機。哈希米表示希望9月前實現首飛，開通國內及地區航線。

“這並非出於愛國情懷，但這是我們的祖國。我們過去在這裏，未來也將在這裏。“常駐海外但在阿擁有電視台等多項產業的哈希米表示，“我們在這項業務上投資了數百萬美元。現政府比前任政府更歡迎我們。”

塔利班政府已為東方地平線航空公司恢復運營發放了所有必要許可，目前只差一架正從荷蘭飛往阿富汗的飛機及其丹麥機組人員尚未到位。

阿聯酋電信公司等主要電信運營商（作為阿富汗境內少數大型外資企業之一）始終維持着正常運營。

其他企業則處於有限運轉狀態。共和國時期在美國援助下建立的私營電視台仍在播出，但廣告收入幾乎枯竭。財務困境與塔利班的限制政策——包括禁止播放外國節目——形成雙重壓力。

當地可口可樂和百事可樂灌裝廠仍在生產，但銷售額有所下降。

一名男子在空蕩的市場裏推着售貨車賣鞋。圖片來源：Joël van Houdt/華爾街日報一名攜帶塑料水桶的男子騎車經過喀布爾河畔出售的遮陽傘。圖片來源：Joël van Houdt/華爾街日報塔利班新政府剛掌權時，為吸引外資曾展開公關攻勢，試圖展現與國際社會建立良好關係的意願，特別強調會尊重女性權利。

到了11月，阿富汗裔美國商業顧問阿里·瓦爾達克開始每天接到外國公司謹慎詢問投資阿富汗事宜的電話。他表示接到過來自美國、巴西、中國等地投資者的電話，多數是詢問礦產和油氣儲備。阿富汗擁有豐富的礦產資源，包括寶石、黃金和稀土礦物。

“我想為外國公司進入阿富汗鋪平道路，“33歲的瓦爾達克説，他正在遊説塔利班政府改善商業政策，“國家重建的唯一途徑就是支持私營部門。”

但制裁措施、對法治的擔憂以及塔利班關閉女子中學等政策，使得許多外國公司失去了興趣。

‘合作之時’

前塔利班戰士哈西卜·哈比比在被美軍及其阿富汗盟軍關押數年後，隨着塔利班掌權於8月獲釋。如今他擔任外交部經濟合作司副司長。

“我們曾為國家和伊斯蘭價值觀而戰。但現在到了合作的時候。我們以當年對抗他們的同等熱忱，現在歡迎他們，“仍隨身攜帶AK-74步槍的哈比比説，“過去我為國家做正確的事，現在依然如此。”

2001年之前，阿富汗仍深陷二十年前蘇聯入侵及隨後內戰造成的創傷。在塔利班第一次執政時期，阿富汗被視為國際棄兒。

隨着美國主導的入侵，阿富汗轉向市場經濟。建築和物流等行業蓬勃發展，電信和媒體行業也是如此。但經濟仍然依賴軍事開支和國際資金，援助金額接近該國GDP的一半。

戰爭和普遍存在的腐敗損害了私營部門的增長，阿富汗仍然依賴進口。非法鴉片種植仍然是經濟活動的重要組成部分。4月，塔利班正式禁止罌粟種植。

阿里·瓦爾達克在喀布爾的辦公室裏，他是一位阿富汗裔美國商業顧問，試圖將外國投資者引入阿富汗。照片：喬爾·範·霍特為《華爾街日報》拍攝市場中的冰淇淋小販。照片：喬爾·範·霍特為《華爾街日報》拍攝在當前塔利班政府統治下，一個似乎有所改善的領域是為了做生意而支付小額賄賂的需求。以前，運送貨物穿越邊境的卡車每次在通往大城市的道路上經過許多檢查站時，每輛卡車都需要向安全部隊支付數百美元的賄賂。企業家們表示，現在這種情況少了很多。不過，據一些與這些商人關係密切的人士透露，為了讓塔利班站在他們一邊，一些富商現在改為向塔利班的基層士兵提供免費的食物和衣服。

據阿富汗商會聯合會一位高級代表分享的私人估算，在前共和國時期，腐敗現象極為普遍，私營部門每年向海關官員支付未申報款項高達40億美元。世界銀行數據顯示，儘管經濟放緩，塔利班政府徵收的關税收入與倒台的前共和國相當，今年前五個月約為7億美元。

洗滌劑價格

但當前的通貨膨脹危機使許多阿富汗人無力購買基本商品。世界糧食計劃署數據顯示，今年5月一籃子基本家庭用品價格同比上漲41.6%。食品價格持續上漲，部分原因是烏克蘭戰爭和全球供應鏈中斷。

哈比布拉·阿米尼在喀布爾擁有一家洗滌劑製造公司，向阿富汗各地供應清潔產品。他表示，這家擁有15名全職員工的企業運營成本持續攀升。

過去一年燃料價格翻倍。阿米尼需用美元支付進口原料，卻以阿富汗尼銷售洗衣液，每當阿富汗尼貶值就會虧損。因此其產品零售價不斷調整。

自前政權垮台後，阿米尼一直通過哈瓦拉系統支付進口香精等原材料費用，每次需現金支付約5萬美元。

就在塔利班接管前夕，其公司Qatra經營狀況良好，阿米尼曾投資新設備擴大生產。但這些設備從未啓用。“現在我們只根據訂單需求生產”，他説道。

工人們在卡特拉工廠封裝洗滌劑瓶。攝影：保拉·布朗斯坦為《華爾街日報》拍攝埃斯馬圖拉·科薩對本文有貢獻。

聯繫作者 瑪格麗塔·斯坦卡蒂，郵箱：[email protected]

刊登於2022年7月18日印刷版，標題為《阿富汗經濟正在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