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馬斯·科爾的畫室：記憶與靈感》評論：未竟之憾——《華爾街日報》

《托馬斯·科爾工作室：記憶與靈感》展覽現場攝影：彼得·亞倫//OTTO/托馬斯·科爾國家歷史遺址紐約州卡茨基爾。

1846年，美國傑出風景畫家托馬斯·科爾實現了他在哈德遜河西岸雪松林故居建立"新工作室"的夙願。這座寬敞的專業工作室可能是全美首例，科爾在此陳列了貫穿其職業生涯的完成畫作、油畫速寫與素描，以及他未來大型作品的宏偉計劃。1848年科爾猝然離世，震驚美國藝術界，年僅47歲。此後，他的家人將新工作室作為聖所保存，內部陳設原封未動，僅對懷着嚴肅敬意前來研究其作品的藝術家或訪客開放。然而到20世紀中期，新工作室已荒廢失修，最終於1973年被拆除。

1979年，即將開始博士研究並已考慮以科爾首席弟子弗雷德里克·丘奇為論文主題的富蘭克林·凱利，造訪了丘奇的奧蘭納莊園與如今被稱為托馬斯·科爾國家歷史遺址的河對岸舊址。凱利先生（現為美國國家美術館高級策展人兼美國繪畫策展人）在郵件中向我透露，當他看到雜草叢生的新工作室舊址時曾想：“若能親眼見證科爾的工作環境，該是多麼難得的機緣。”

托馬斯·科爾的《十字架與世界研究——世間朝聖者的旅程》（1846-47年）圖片來源：托馬斯·科爾國家歷史遺址他做夢也沒想到，工作室最終會按照科爾的原設計重建。自2016年開放以來，這裏已呈現多場精品展覽，如今為當前展覽"托馬斯·科爾的工作室：記憶與靈感"提供了絕佳場所——這場展覽實現了凱利先生數十年的夙願，近乎還原了科爾去世時的工作環境與物品陳設。在凱利的策展下，展覽彙集了來自科爾歷史遺址及頂尖公私收藏的26幅科爾油畫，輔以素描手稿。藝術家生前使用的工具也被生動陳列：他的調色板與畫筆；打開的顏料盒，盒蓋內側貼着寧靜的風景速寫；沾染顏料的工作畫架；摺疊椅——磨損的刺繡布料仍完好無損；多件用於參考的古希臘羅馬及文藝復興時期雕塑石膏模；還有他那把那不勒斯制吉他。這些私人物品令人恍若感受到科爾的存在。

這場私密展覽以出人意料的方式引人入勝。通過將藝術家生涯中的完成品與未竟之作並置，我們得以洞察科爾的視覺想象力與工作方法。其未完成的大型作品《雲景》（1846-47年）——天空已精細渲染而前景僅鋪底色——揭示了科爾慣常自上而下的創作方式：從最高處的深藍到地平線的淺藍微妙過渡，精準模擬自然光影。雖不似英國風景畫家約翰·康斯太勃爾那般痴迷氣象研究，科爾同樣對雲層等自然現象進行過大量觀察。陰鬱的《羅馬鬥獸場內部》（1832年）呈現瞭如今遊客熟悉的雜草叢生景象，這幅建築被自然吞噬的畫面，可視為其著名《帝國興衰》系列（現藏於曼哈頓紐約歷史學會）終章構思的雛形——該系列正是他在此次羅馬旅居期間醖釀的。

托馬斯·科爾的《日落時的哥特廢墟》（1848年）圖片來源：托馬斯·科爾國家歷史遺址這幅狂野的《緬因州沙漠山島法國人灣》標誌着他首次將海景作為想象力的出口認真探索。1844年8月造訪緬因時，他被當地鐵鏽色的海岸震撼，在日記中描述自己描繪了"從海中拔地而起的險峻懸崖，驚濤駭浪以駭人姿態拍擊巖壁"的場景。這一創作預示了後來温斯洛·霍默擅長的暴風雨海景主題。但科爾以戲劇化的細節敍事強化了畫面——精確刻畫的浪花在嶙峋礁石上碎裂的捲曲、遙遠海平面顛簸的微型帆船、懸崖頂端見證自然可怖怒火的渺小人影——在神聖偉力面前，人類及其造物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托馬斯·科爾的《雲景》（1846-47年）圖片來源：托馬斯·科爾國家歷史遺址這場動人的展覽最終凸顯了藝術生命戛然而止的悲劇。科爾當時正處創作全盛期，新畫室更激發了他的活力，他計劃在承載道德使命的風景藝術中實現更大突破。現存四幅為《十字架與世界》（1847年）系列創作的油畫習作強烈傳遞着這一抱負——該系列計劃包含五幅八英尺鉅作，科爾生前近乎完成其中三幅，可惜現已遺失。這些作品在敍事上拓展並豐富了他著名的寓言四部曲《生命之旅》（1839年，附近展有該系列四幅習作），後者通過普通人從嬰孩到死亡的歷程展現生命圖景。《十字架與世界》旨在記錄兩位年輕朝聖者的對立人生：一人追尋精神真理的崇高之路，終在十字架聖光中獲得救贖；另一人沉溺世俗歡愉，最終墮入黑暗荒蕪的深淵。儘管規模有限，現存四幅習作仍展現了科爾宏大的藝術視野，尤其是《世俗朝聖者》抵達墮落終點時，天空中夢幻般懸浮的享樂宮殿，令人心悸地昭示着誘惑的虛妄。

托馬斯·科爾的《被縛的普羅米修斯》（1847年）攝影：托馬斯·科爾國家歷史遺址在精美的展覽圖錄中，凱利先生指出，由於科爾對丘奇、賈斯珀·弗朗西斯·克羅普西等畫家以及後來被稱為哈德遜河畫派的其他成員的深遠影響，美國風景畫在19世紀中葉持續蓬勃發展。然而，考慮到科爾想象力的廣度、日益精進的技法以及他日益增長的創作具有崇高道德倫理內涵作品的雄心，我們只能推測，如果他還在世，可能會達到怎樣的更高成就。

謝勒先生為《華爾街日報》撰寫音樂和美術方面的文章。

本文發表於2022年7月20日的印刷版，標題為《未竟之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