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陷入困境的大學為求生存紛紛選擇合併

當新冠疫情首次席捲全國時，數百位大學校長將學生送回家，望着空蕩蕩的校園，思索着如何支付各項開支。

東北大學校長約瑟夫·奧恩卻看到了機遇。2020年5月15日，他召集六名高級管理人員到辦公室。“高等院校將面臨挑戰，“他回憶道，並告訴內閣成員，“現在或許是時候開始考慮合併與合作了。”

隨後幾周，東北大學組建了專業併購團隊，評估數十家陷入困境的國內外高校的價值並審查其資產負債表。6月30日，這一戰略構想結出碩果——總部位於波士頓的東北大學合併了擁有170年曆史的米爾斯學院。這所女子學院佔地135英畝，毗鄰硅谷。

通過這筆交易，東北大學獲得了可能價值10億美元的土地、約1.91億美元的捐贈基金以及包含迭戈·里維拉和温斯洛·霍默作品的藝術收藏，同時承擔米爾斯學院2100萬美元債務，並投入3000萬美元設立延續該校女權主義學術傳統的機構——最終挽救了這所原計劃關閉的學院。

奧恩博士稱此交易為"一代人僅有一次"的機遇，既能拓展東北大學的影響力，為學生進軍硅谷職業鋪路，又能弘揚米爾斯學院女性領導力與社會公正的傳統。鑑於交易條款的不對等性，部分米爾斯校友指責校領導受騙。高等教育專家則認為此事預示着全行業洗牌的開始。

東北大學校長約瑟夫·奧恩主導了一項舉措，使這所位於波士頓的大學合併了位於硅谷附近、佔地135英畝的米爾斯學院。圖片來源：Sophie Park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學生們依然蜂擁至頂尖大學和名牌學院，而聲望較低的學校則舉步維艱。過去十年間約有200所大學關閉，數量是前十年的四倍。

諮詢公司安永帕特儂彙編的數據顯示，過去四年發生了95起高校合併案例，而此前18年僅有78起。最近兩個月，費城的聖約瑟夫大學合併了同城的科學大學，波士頓學院宣佈將合併同樣位於波士頓地區的松曼學院。

學校通過合併來擴大招生基礎、豐富課程設置、升級設施並實現規模效益。約40%的合併涉及私立非營利學校，且多為同州內學生人數不足5000人的院校。賓夕法尼亞州、佐治亞州和威斯康星州的公立大學系統因容量過剩，已實施或正在考慮合併。

這些壓力源於大學成本上升與投資回報不穩定，這削弱了公眾對高等教育的信心，為競爭者打開了大門並導致入學率下降。

根據蓋洛普民意調查，2019年有51%的美國成年人認為大學學位"非常重要”，較2013年的70%有所下降。18至29歲成年人對大學的積極評價下降最快，從74%降至41%。

與此同時，包括Alphabet旗下谷歌、Coursera公司以及編程訓練營在內的機構，正在瓦解高校對高等教育的近乎壟斷地位，它們提供與勞動力市場緊密對接的廉價在線單點課程。

入學率隨這些變化持續下滑。根據國家學生信息交換所數據，從2011年春季的1960萬在校生降至2019年春季的1750萬。疫情加速了這一趨勢，截至今年春季已降至1620萬。

營利性學校、社區學院和知名度較低的私立大學降幅最大。需求下降迫使部分院校發放更多獎學金和助學金。全美高校商務官員協會數據顯示，2021-22學年學生實際支付的學費僅佔標價的45.5%，創歷史新低。

部分學校通過減少課程和服務來應對收入下滑，這反而加劇了招生困境。這類陷入惡性循環的學校被稱作什麼？殭屍大學。

“這些學校既未能充分培養學生，也未能提供足夠服務，“該術語創造者裏卡多·阿齊茲表示。它們"產能過剩卻拒絕考慮合併”。2012年阿齊茲博士擔任佐治亞健康科學大學校長期間，曾主導該校與奧古斯塔州立大學的合併。

隨着新冠疫情席捲全國，美國政府向高校提供了760億美元援助以穩固其財務狀況。賓夕法尼亞大學高等教育教授羅伯特·澤姆斯基表示，這筆資金延緩了一些艱難決策的進程。他預測短期內將有500所四年制高等院校關閉。

“這個行業幾乎對此毫無準備，“澤姆斯基博士説，“許多小型學院將面臨巨大困境。”

東北大學一個世紀前建立在工讀模式基礎上。如今，該校學生在就讀期間可在3,100家企業中任選一家實習。這促使教授們不斷調整課程設置以滿足行業需求。

東北大學採用工讀模式運營，除波士頓外在多個城市（包括倫敦）設有校區。上圖為其波士頓校區。圖片來源：Sophie Park/華爾街日報東北大學教務長大衞·馬迪根表示，這種實踐模式解決了長期困擾高等教育的難題。他指出，傳統高校按學科劃分的組織架構"目光向內，近乎中世紀行會”，在經濟快速變革時期難以保持與時俱進。

東北大學的模式助力這所曾經的藍領走讀學院躋身全美最具選拔性的大學之列。2021年，該校2,620個招生名額吸引了91,986份申請。

大約十年前，東北大學開始將目光投向波士頓以外。該校通過分析區域勞動力市場，識別出各地區產業所需人才供給與當地培養這些人才的學術項目之間的差距。過去十年間，東北大學已在北卡羅來納州夏洛特、倫敦、緬因州波特蘭、舊金山、西雅圖、加利福尼亞州聖何塞、多倫多和温哥華開設校區，邁阿密校區也正在籌建中。

東北大學校長奧恩博士在黎巴嫩和巴黎取得學位後，於麻省理工學院獲得語言學與哲學博士學位。他表示跨越三大洲的求學經歷讓他深刻體會到美國大學體系相比其他國家更鼓勵創新。“放眼全球，你會發現所有教育決策都是由政府和教育部長集中制定的，“他説。

儘管存在創新機遇，但他認為高等教育界存在嚴重的羣體思維。他指出美國大學"多元但缺乏差異化”，“所有人都在遵循相同的辦學模式”。

東北大學的工學結合模式天然推動創新。69歲的奧恩博士去年因學生推薦更換了運動鞋品牌：“當週遭世界都在變化而你停滯不前，這才是真正的風險。”

19歲的格蕾絲·李正在波士頓東北大學校園內閲讀。圖片來源：《華爾街日報》Sophie Park與其他大學不同，他着眼於全球企業以獲取擴張的洞見。他領悟到的一個理念是，每個校區都應滿足其所在地區的需求。

隨着科技行業的發展，東北大學對在硅谷立足的興趣也隨之增長。2015年，該校在聖何塞一家科技公司的辦公室內開設了一個小型校區，提供計算機科學、數據科學和信息系統等課程。

位於奧克蘭附近的米爾斯學院成立於1852年，最初是一所女子神學院。後來發展成為一所以女權和性別平等為重點的文理學院，畢業生包括眾議員芭芭拉·李（加州民主黨）和創作歌手勞裏·安德森等知名藝術家和活動家。

隨着對單一性別教育需求的減弱，入學人數也隨之下降。1990年，米爾斯學院表示，作為一所女子學院，它已不再具備財務可行性，將改為男女同校。隨後發生了16天的學生抗議活動，董事會改變了決定。

隨着千禧一代進入大學以及籌款活動的幫助，學校得以恢復，但幾年後又再次陷入困境。學校推出了一系列吸引更多學生的舉措，比如本科和研究生學位相結合的課程。但這些都未能使學校重振旗鼓。

“我們並沒有真正創新出一個可持續的模式，”米爾斯學院院長伊麗莎白·希爾曼説。

米爾斯學院院長伊麗莎白·希爾曼表示，與東北大學的合併將保留學校支持性別和種族正義的使命。她將繼續擔任院長。照片：Talia Herman為《華爾街日報》拍攝2014年，米爾斯學院在開創性接納非二元性別學生的同一年，也遭遇了挫折——穆迪投資者服務公司將其債務評級下調至Baa3，僅高於垃圾級。

2017年，米爾斯學院宣佈財務緊急狀態，計劃削減課程並解僱終身教職員工。2020年，學院以1000萬美元出售了校友捐贈的珍貴莎士比亞對開本。

“年復一年，我們的招生始終未達目標，“長期擔任校董的詹姆斯·福勒表示，“當時面臨的流動性危機讓我們看不到出路。”

2021年3月，當米爾斯學院即將耗盡580萬美元聯邦疫情救濟金時，希爾曼校長宣佈學校即將關閉。工作人員開始聯繫其他高校為學生安排接收院校。

東北大學招生辦接到其中一通電話後，將消息轉給了奧恩校長及其併購團隊。

米爾斯學院符合該團隊所列清單中的多項條件，包括土地、區位、資產和捐贈基金。三週後，奧恩校長便飛抵加州。

會面時，他詢問希爾曼校長實現合併需要哪些條件。

“我們希望延續致力於女性領導力、公平與機會的辦學使命，並保留現有團隊，“她回憶當時的對話。

“東北大學當即表示同意，“希爾曼校長説。

她表示主要目標均已實現：75名教職員工和327名職員將留任，多數學生可繼續在原校區就讀。通過新成立的米爾斯研究院，學校"通過支持變革性教學的課程與合作推進性別與種族平等"的使命將得以延續。

部分教職員工、校友和校董會成員進行了抵制，先是反對學校關閉的聲明，隨後又反對合並計劃。

教職通過了對管理層的不信任投票。四位校董提起訴訟，指控校長隱瞞實情並誇大校方問題。

塔爾薩大學經濟學家馬修·亨德里克斯的獨立分析報告指出，校方領導層應對學院衰敗負責。他在採訪中將這筆交易稱為"對東北大學的直接饋贈”。

五月，畢業生和教職工準備參加米爾斯學院作為獨立女子學院的最後一次畢業典禮。該校現已成為男女混校，更名為"東北大學米爾斯學院”。圖片來源：Stephen Lam/《舊金山紀事報》/美聯社亨德里克斯博士在研究過程中發現，米爾斯學院的困境源於幾年前在入學申請中增加兩篇論文的決定。這導致申請人數減少，進而造成入學率和收入急劇下降。

“他們本有三四年時間解決問題，卻把更多資金花在承包商和行政人員身上，“亨德里克斯博士説，“就像職業運動員破產——他們極其富有卻養成了揮霍習慣，根本無法控制開支。”

希爾曼博士稱這些批評有失偏頗：“自2010年以來，我們為提升入學率至少採取了14項重大措施。但高等教育結構性變革影響着意向生源及其選擇時，入學增長就難以保障。”

部分校友向監管慈善機構的加州總檢察長辦公室提出請求，要求阻止此次合併。6月9日，總檢察長辦公室告知米爾斯學院董事會，由於東北大學承諾會延續米爾斯學院關注歷史上被排斥或邊緣化學生羣體的傳統，並保證至少50年內保留現有校區名稱，該辦公室對此交易無異議。

米爾斯學院校園路燈柱上的校徽標識。圖片來源：Talia Herman/《華爾街日報》米爾斯學院本科部將不再實行單一性別教育。其特色專業如女性研究、族裔研究、藝術史和舞蹈等已被取消。今年秋季，除約325名米爾斯本科生外，另有533名東北大學學生將在此進行一學期交流。

畢業證書將由東北大學統一頒發，學生可共享東北大學所有課程、校區及合作教育項目資源。

校區將更名為"東北大學米爾斯學院”，希爾曼博士將繼續擔任院長職務。

此次交易提升了東北大學作為困境高校潛在拯救者的聲譽。校方發言人邁克·阿米尼表示，已有超過24所院校詢問合併意向。

阿米尼稱，多數提案因地理位置過於偏僻或與東北大學發展定位不符而未獲推進，但目前正與東海岸一所私立文理學院進行洽談。

奧恩博士表示，諮詢主要來自兩類學校，一類是具備資源優勢的，另一類則是等待過久的。

“第二類是那些正在關閉或瀕臨關閉的機構，矛盾的是，這些機構反而變得毫無吸引力，”他説，“因為本質上它們大多已形同鬼城。”

**聯繫作者：**道格拉斯·貝爾金，郵箱：[email protected]

本文發表於2022年7月20日印刷版，標題為《破產高校通過合併謀求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