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的天然氣博弈：玩弄歐洲供應 令其領導人坐立不安——《華爾街日報》

當弗拉基米爾·普京在烏克蘭發動常規戰爭之際，他在歐洲開闢的第二戰線正進入白熱化階段：一場關於天然氣的博弈。

週四，通往歐洲的主要輸氣管道以減量方式恢復供氣。歐洲各國此前一直緊張等待這位俄羅斯總統是否會在這條管道完成十天例行維護後重啓閥門，並預計隨着冬季臨近，來自莫斯科的供應將越來越不可靠。

數月來俄羅斯對歐輸氣量始終遠低於滿負荷水平，歐洲領導人譴責近期減供是普京試圖通過國有能源巨頭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Gazprom PJSC）讓客户陷入恐慌。“Gazprom已被證明是完全不可靠的供應商，“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週三表示，“而眾所周知，Gazprom背後站着普京。所以事態發展難以預測。”

俄羅斯總統普京希望利用經濟壓力分化反對他的西方聯盟。圖片來源：ALEXANDR DEMYANCHUK/SPUTNIK/AGENCE FRANCE-PRESSE/GETTY IMAGES分析師和交易員表示，他們預計普京不會完全切斷天然氣供應——這種極端選擇將使歐洲陷入深度衰退，導致數百萬人無法取暖——部分原因在於一旦打出這張牌，他就再無籌碼。他們認為，普京更可能採取細水長流的策略，既維持高價創收以資助戰爭，又能讓克里姆林宮保持影響力。

大西洋理事會全球能源中心創始主席、美國前駐歐盟大使理查德·莫寧斯塔表示：“他（普京）可以玩弄歐洲於股掌之間：先切斷供應，再部分恢復，同時因高價繼續賺取可觀收入。他曾是克格勃特工，深諳戰術。他在打心理戰，企圖在獲利的同時迫使歐洲屈服。”

能源專家指出，普京的戰略目標是分化西方反俄聯盟——該聯盟自2月24日俄烏衝突爆發以來，持續對俄實施經濟制裁並向烏克蘭提供財政援助及關鍵武器裝備。其如意算盤是：通過輪流停電和能源配給制，既能削弱歐洲民眾對烏支持力度，又能令北約盟國因爭相囤積天然氣而內訌。

天然氣作為戰爭工具，賦予俄羅斯特殊優勢。俄主要收入來源是石油而非天然氣，意味着短期內斷供無損大局。反觀歐盟，截至去年仍有約45%的天然氣依賴俄羅斯進口。

然而將天然氣武器化對普京而言風險巨大，且操作窗口期極短。若徹底斷供，莫斯科將毀掉五十年來建立的"歐洲可靠能源供應商"信譽。即便不斷供，若受驚的歐洲堅決推進能源轉型，俄羅斯仍將滿盤皆輸。無論哪種情況，俄羅斯都可能淪為嚴重依賴中國作為主要天然氣買家的局面，使北京在對俄關係中佔據主導地位。

2011年，德國前總理格哈德·施羅德（左一）見證歐洲領導人轉動象徵啓動俄羅斯天然氣輸送的閥門，從左至右分別為法國總理弗朗索瓦·菲永、德國總理安格拉·默克爾、荷蘭首相馬克·呂特、俄羅斯總統德米特里·梅德韋傑夫和歐盟能源專員岡瑟·厄廷格。圖片來源：Sasha Mordovets/Getty Images歐洲最大的俄羅斯管道天然氣買家之一——德國能源公司Uniper SE運營着這家位於格伯斯多夫的發電廠。圖片來源：Nicolas Armer/Zuma Press喬治城大學教授、《橋樑》（The Bridge）一書的作者塞恩·古斯塔夫森表示：“出於地緣政治原因，普京顯然準備將半個世紀的投資付諸東流。“該書講述了俄羅斯與歐洲天然氣關係的歷史。

德國和其他歐洲經濟體已緊急啓動能源多元化進程，以減少對俄羅斯能源的依賴。今年以來，俄羅斯在歐盟天然氣進口中的份額已減半至20%，歐盟的目標是在未來五年內徹底擺脱對俄羅斯能源的依賴。

美國長期以來一直警告歐洲，依賴俄羅斯天然氣來滿足其日益增長的能源需求，將賦予莫斯科政治和經濟槓桿。而歐洲則致力於通過貿易將俄羅斯與西方捆綁，並加大了賭注。根據標普全球商品洞察的數據，德國從2011年開始通過被稱為"北溪"的新海底管道進口數十億立方米的天然氣，該管道成為俄羅斯向歐洲輸送天然氣的主要通道，到2020年，德國十分之一的能源需求來自俄羅斯天然氣。

莫斯科方面在6月以制裁導致渦輪機維修延誤為由，將這條760英里長的管道天然氣流量削減了一半以上。歐洲官員和能源高管駁斥了這一藉口。法國總統馬克龍本月表示：“俄羅斯正在將能源作為戰爭武器。”

工程師們一直在進行計劃中的維護工作，導致通過"北溪"管道的出口量降至零。一個不祥的徵兆是，歐洲最大的俄羅斯管道天然氣買家之一、德國公用事業公司Uniper SE週一表示，已收到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Gazprom)援引不可抗力條款的函件——這一法律手段旨在免除供應商對天然氣供應短缺的責任。

俄羅斯還在削減通往歐洲的其他管道天然氣供應，包括穿越烏克蘭的幾條管道。莫斯科方面在對亞馬爾-歐洲管道波蘭段的所有者實施制裁後，已停止通過第三條路線向德國輸送天然氣。

無論普京採取什麼行動，歐洲都面臨着為過冬儲備足夠天然氣的嚴峻挑戰。政府間組織國際能源署(IEA)本週表示，歐洲大陸需要採取緊急措施抑制今夏和今秋的需求，以填滿儲氣庫——而熱浪可能會增加能源使用量，使這一任務變得更加困難。

供應減少已經對歐洲經濟造成衝擊，將價格推至歷史高位，推動歐元區通脹率升至創紀錄水平，並令該地區脆弱的金融市場感到不安。

位於德國與波蘭邊境附近馬洛諾夫的壓縮站已停止通過亞馬爾-歐洲管道接收俄羅斯天然氣。圖片來源：filip singer/Shutterstock無論冬季形勢如何發展，歐洲對俄羅斯天然氣的依賴正痛苦地走向終結。歐盟已啓動一項耗資2100億歐元（約合2140億美元）的複雜經濟重構計劃，旨在2027年前擺脱對俄羅斯化石燃料的依賴。

波恩大學研究員弗蘭克·烏姆巴赫表示，普京認為西方民主國家在其能源邊緣政策施壓下，將喪失維持對俄製裁和向烏克蘭輸送重型武器的決心。烏姆巴赫為多國政府及北約提供能源市場諮詢。

分歧正在顯現。匈牙利政府已下令禁止包括天然氣在內的燃料出口。基輔方面譴責加拿大決定豁免制裁北溪管道所需的燃氣輪機——俄氣集團稱該設備對管道運營至關重要，現已被允許運返德國。

歐洲正多方尋求替代方案。摩根士丹利數據顯示，歐洲目前吸納了全球近三分之一的液化天然氣出口量，同時與阿塞拜疆等天然氣生產國簽署了長期供應協議。

德國威廉港液化天然氣接收站已破土動工。照片：Marzena Skubatz為《華爾街日報》拍攝制約歐洲大陸的關鍵在於近幾十年來除西班牙、法國和英國外，其他國家未能投資建設大型液化天然氣基礎設施。來自中亞和裏海地區的進口量受限於通往希臘和意大利的南天然氣走廊管道規模過小——由於成本考量，該管道多次被縮減輸氣能力。

只要仍有少量天然氣以高價輸往歐洲，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就能持續獲得收入。牛津能源研究所高級研究員維塔利·葉爾馬科夫表示，保守估計該公司管道天然氣出口收入（包括歐洲以外地區）今年將翻倍至1000億美元。

從長遠來看，俄羅斯切斷其最大市場的舉動將帶來損失——該市場的利潤原本用於補貼國內受管制價格的天然氣供應。與可通過油輪轉運至新市場的石油不同，天然氣運輸嚴重依賴管道基礎設施。分析師指出，隨着對歐出口下降，俄羅斯今年將比往年更早填滿國內儲氣庫，並被迫在西西伯利亞老氣田實施天然氣放空燃燒或減產。

諮詢公司伍德麥肯茲研究總監邁克爾·莫伊尼漢表示：“大部分管道基礎設施都面向西方。屆時將面臨無處可銷的困境——沒有配套管道就無法輸往中國，而國內又缺乏足夠需求。”

標普全球副董事長、能源歷史學家丹尼爾·耶金預估，俄羅斯需要四到五年時間建設通往中國的管道設施才能彌補歐洲市場的損失。“我認為兩三年後，俄羅斯仍將是主要油氣生產國，但將失去能源超級大國地位，對中國市場的依賴性會大幅增加。“他説道。

寫信給喬·華萊士，郵箱：[email protected] 和斯蒂芬·菲德勒，郵箱：[email protected]

更正與補充説明

截至去年，歐盟約45%的天然氣進口依賴俄羅斯。本文早期版本錯誤地將該數字寫為約40%。（已於7月26日更正）

刊登於2022年7月21日印刷版，標題為《克里姆林宮開闢第二戰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