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印度穆斯林稱抗議衝突後家園遭強拆

印度新德里——位於印度北方邦的這棟兩層住宅是阿芙琳·法蒂瑪一家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24歲的她與四個兄弟姐妹在這裏長大，家中書房藏書豐富，她常在那裏閲讀消磨時光。

上個月，當局拆毀了這座房子。

在普拉亞格拉傑市（舊稱阿拉哈巴德）爆發暴力抗議兩天後，拆遷隊來到了法蒂瑪的家。當時，因執政黨印度人民黨一名發言人關於先知穆罕默德的言論，印度多個城市爆發抗議活動。

警方指控法蒂瑪的父親賈維德·穆罕默德組織了6月10日普拉亞格拉傑的抗議活動。其家人和律師表示他既未組織也未參與抗議，並在社交媒體發帖呼籲他人保持和平。

法蒂瑪和家庭律師認為房屋強拆符合近期行為模式。“這是被反覆使用的相同套路，“她説，“每當發生抗議或衝突事件，穆斯林房屋就會遭到強拆。”

阿芙琳·法蒂瑪表示，自家房屋被拆後因擔心安全而一直躲藏。圖片來源：Sahiba Chawdhary/華爾街日報北方邦政府和地方當局向高等法院表示，穆罕默德因涉嫌參與抗議活動被捕與其房屋後續被拆無關。下令拆房的普拉亞格拉傑當局稱該建築未獲合法許可。對此，正在法庭質疑逮捕和強拆決定的該家庭並不否認。但他們指出，這種房屋狀況在印度城市極為普遍，當局常拖延審批建築方案。

近年來，印度佔多數的印度教徒與穆斯林少數羣體之間的緊張關係不斷加深，政治對手和許多權利組織指責總理納倫德拉·莫迪及其印度民族主義政黨印度人民黨系統性歧視穆斯林。政府取消了印度唯一以穆斯林為主的查謨和克什米爾邦的特殊自治地位，並修訂了公民法，為來自穆斯林佔多數的鄰國的許多非穆斯林移民獲得公民身份鋪平了道路。

印度人民黨及其支持者表示，政府只是在糾正前幾屆反對黨國大黨政府推行的數十年政策，他們認為這些政策損害了佔多數的印度教徒的利益。

新德里當局在4月拆除了他們所稱的違章建築。圖片來源：Rajat Gupta/EPA/Shutterstock在這種背景下，當地拆遷隊越來越多地被派往新德里以及中央邦、古吉拉特邦和北方邦的穆斯林社區，拆除房屋和商店，這些拆遷隊通常用於在機場等重建項目前清理貧民窟，或因違反分區規定而關閉商業場所，這些行動發生在印度教徒與穆斯林發生衝突之後。

“拆遷一直是權力對抗弱勢羣體的武器，”新德里的城市研究員高塔姆·班表示，他指出，政府批准的拆遷歷來針對的是居住在貧民窟的窮人。

但過去一年裏，多位城市專家和政治評論員指出，拆遷正越來越多地基於宗教等其他因素影響某些社區。

在大多數情況下，相關政府稱這些房產屬於違章建築。

“在印度城市中，大量建築環境都存在某種與法律的衝突，“班先生表示，“幾乎不可能完全合法。合法住房供應嚴重不足。”

數十年來，政府的規劃與住房建設始終跟不上數百萬人口向城市遷移的速度。許多社區和住宅在缺乏正規區域規劃和建築許可的情況下非正式發展起來。

其他觀察人士也注意到近期市政拆遷令使用方式出現的政治轉向。“這顯然是針對穆斯林的政府支持行動，"《印度教徒報》在中央邦數十所房屋被拆後發表社論稱，“無疑是對少數人涉嫌行為的集體懲罰。”

北方邦、中央邦和古吉拉特邦首席部長辦公室未回應置評請求。印度人民黨德里分部主席拒絕發表評論。

針對反對黨對新德里某區域四月拆遷行動的批評，印人黨全國發言人向當地媒體表示，所有操作均依法進行，並稱該黨的政治對手"總是戴着宗教有色眼鏡看問題，企圖把所有問題都變成印度教與穆斯林的對立”。

“就印度人民黨政府而言，所有政策與計劃中體現的包容性與進步性是其核心準則，”發言人表示。

法蒂瑪女士稱，她家的遭遇始於6月10日——當天她父親在阿拉哈巴德市一場演變成暴力衝突的抗議活動後被警方帶走問話。這場抗議的導火索是印度人民黨時任發言人努普爾·夏爾馬在電視新聞辯論中，就先知穆罕默德及其最年輕的妻子發表了被穆斯林羣體視為褻瀆的言論。

多個穆斯林為主的國家譴責該言論並要求公開道歉。伊朗、卡塔爾和科威特均召見印度使節提出抗議。印度人民黨暫停了夏爾馬的職務，並開除了另一名在推特上支持其言論的官員納文·庫馬爾·金達爾。夏爾馬後來在推特發文道歉，稱自己因同場嘉賓涉嫌侮辱印度教的言論而憤怒失言。

上月印度阿拉哈巴德市，民眾因執政黨官員言論爆發抗議活動期間向警察投擲石塊。圖片來源：RITESH SHUKLA/REUTERS6月印度蘭契市抗議活動中，一名警察舉槍瞄準。圖片來源：rajesh kumar/Agence France-Presse/Getty Images根據警方就阿拉哈巴德抗議事件提交的訴狀，數千名居民（多為青少年）在清真寺週五禮拜後湧上街頭高呼宗教口號。訴狀稱，抗議者用石塊、槍彈和炸彈襲擊了部署在該地區的警察及路人，造成多名警員受傷。

普拉亞格拉傑警方將法蒂瑪女士的父親——當地穆斯林政治人物兼商人穆罕默德先生描述為抗議活動的"主謀”。負責調查抗議活動的警官阿努拉格·夏爾馬錶示，警方已逮捕包括穆罕默德在內的100多人，並指控其在社交媒體散佈煽動抗議的信息，但家屬對此予以否認。

法蒂瑪回憶，那個週五夜晚父親前往警局時她並不擔心。作為長期從事穆斯林社羣活動的領袖，每當宗教衝突期間，警方常會邀請穆罕默德協助調解各宗教團體間的矛盾。

但數小時後，警方未作解釋就帶走了她的母親和妹妹進行訊問。法蒂瑪稱，隨後警員開始不斷敲門催促其他家庭成員離開。

警方聲明行動符合法律程序，稱穆罕默德於6月11日（週六）在其住所被捕，法蒂瑪的母親和妹妹同日被帶走問詢。

就在那個週六，北方邦首席部長約吉·阿迪亞納特通過視頻會議向高級官員和警隊高層表態支持拆除罪犯住宅。其辦公室新聞稿和推特內容顯示，他指示官員：“推土機行動針對職業罪犯和黑幫分子，必須持續開展”，同時補充道：“若有無助貧民因故在不恰當位置建房，地方政府應先提供替代住所再採取進一步措施。”

法蒂瑪女士表示，就在同一天，阿拉哈巴德發展局在其家門上張貼了一份落款日期為前一天（6月10日）的通知，宣佈該房屋為違章建築。當局勒令他們必須在6月12日上午11點前搬離該房產。

阿芙琳·法蒂瑪在自家房屋被拆除前，於家中展示父親的照片。圖片來源：Sahiba Chawdhary/《華爾街日報》法蒂瑪女士稱，全家人匆忙收集重要文件，將心愛的書籍搬到鄰居家中。社區友人幫忙搶救了傢俱和廚具。6月12日凌晨，他們從側門離開。法蒂瑪的母親和妹妹獲釋後被送往親戚家安置。

法蒂瑪表示，她通過當地電視台的直播，在親戚家目睹了自家房屋被拆毀的全過程。成羣的防暴警察駐守在房屋外圍，記者們則記錄着這一事件。

“大家可以看到，昨天約吉·阿迪亞納特在會議上下達的命令正在這裏得到執行，“一位站在房屋前的記者在印地語熱門新聞頻道的直播中説道。畫面上的滾動字幕寫着：“推土機碾過主謀的住宅。”

拆除工作持續了數小時。

“這簡直是在推平民主本身，“代表該家庭的律師法曼·納克維表示，“這是一種讓人噤聲的手段。”

印度政府的一名高級律師6月16日向印度最高法院表示，拆除行動並非針對任何特定羣體，當局是依法行事。當時最高法院正在聽取針對一個穆斯林組織要求停止拆除行動的請願書所進行的辯論。最高法院尚未對該請願書作出裁決。

4月份被拆除的新德里一家商店的殘骸。圖片來源：Altaf Qadri/Associated Press6月13日，也就是穆罕默德的家被拆除的第二天，他的家人和一些代理律師在Prayagraj附近的一所監獄裏找到了他。

納克維説，穆罕默德有代表當地穆斯林向法院和當局請願或調解印度教徒與穆斯林之間糾紛的歷史，但他從未煽動過暴力。法蒂瑪説，她的父親過去曾參加過抗議活動，比如2019年印度修改公民法時，當時許多印度穆斯林認為該法對穆斯林不利。

警方表示，對抗議活動中暴力事件的調查仍在進行中，目前尚未對穆罕默德提出任何指控。

出於對自身安全的擔憂，法蒂瑪目前處於躲藏狀態，不斷更換住所。她説，她希望緊張局勢能夠緩和，不再有穆斯林的房屋被拆除。

她説，近年來，隨着她認為的反穆斯林觀點和針對穆斯林的暴力事件越來越多，她越來越強烈地感受到作為一個印度穆斯林的現實。她説，這讓她對自己的穆斯林身份有了更強的保護意識和主張。

2019年，法蒂瑪女士開始佩戴頭巾，起因是印度東部一羣暴徒襲擊了一名年輕穆斯林男子，儘管他當時的衣着和外表並無任何可辨識的穆斯林特徵。這名男子後來在警方拘留期間死亡。

“在這個國家，穆斯林普遍受到懲罰，“她説。“那些活躍、直言不諱的穆斯林會受到更多懲罰。”

致信 克里希納·波克雷爾，郵箱 [email protected] 以及李珊，郵箱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