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遭遇意外挑戰：中亞盟友的冷落 - 《華爾街日報》

哈薩克斯坦阿拉木圖——今年年初，俄羅斯向長期盟友哈薩克斯坦派遣了2000多名士兵，協助鎮壓暴力反政府騷亂。六週後，當俄軍攻入烏克蘭時，哈薩克斯坦本有機會通過支持此次入侵來回報俄方。

但它沒有這樣做。

相反，哈薩克斯坦與俄羅斯南部邊境的其他中亞國家一樣，對此次入侵保持中立，使得白俄羅斯成為唯一一個全力支持俄羅斯的前蘇聯加盟共和國。哈薩克斯坦承諾執行西方對莫斯科的制裁，表示將通過繞開俄羅斯的路線增加對歐洲的石油出口，提高了國防預算，並接待了旨在拉攏這個中亞國家向華盛頓靠攏的美國代表團。

莫斯科與其在中亞的最大盟友之間日益疏遠，這對俄羅斯總統弗拉基米爾·普京構成了意想不到的挑戰。自蘇聯解體以來的幾十年裏，莫斯科一直致力於通過與前加盟共和國的軍事和經濟聯盟來維持對整個中亞地區的影響力。其中最主要的是哈薩克斯坦，這個石油資源豐富的國家面積比西歐還大。兩國共享4750英里的邊界，這是僅次於美加邊境的世界第二長國界線。

1月，維和人員從哈薩克斯坦返回俄羅斯。圖片來源：弗拉基米爾·斯米爾諾夫/塔斯社/Zuma Press俄羅斯對烏克蘭——一個與哈薩克斯坦有許多相似之處的蘇聯前加盟共和國——的入侵正在改變這種關係。根據對現任和前任哈薩克斯坦官員、立法者和分析人士的採訪，現在哈薩克斯坦正在重新考慮俄羅斯在其外交政策中的特權地位，並向美國、土耳其和中國等國家伸出橄欖枝。

一個具有象徵意義的時刻出現在6月，當時哈薩克斯坦總統卡西姆-若馬爾特·託卡耶夫飛往俄羅斯參加普京在聖彼得堡舉行的旗艦經濟論壇。與俄羅斯總統同台時，託卡耶夫表示，哈薩克斯坦不會承認莫斯科支持的烏克蘭東部頓巴斯地區的兩個分離主義國家，普京稱他正在解放這兩個國家。當論壇主持人問及西方是否在向他的國家施壓時，託卡耶夫迴避了這個問題。

訪問期間，託卡耶夫告訴俄羅斯國家電視台，他的國家不會幫助俄羅斯違反制裁，但強調俄羅斯仍將是關鍵盟友。他説：“哈薩克斯坦絕不會放棄其盟國義務。”

6月，俄羅斯總統弗拉基米爾·普京和哈薩克斯坦總統卡西姆-若馬爾特·託卡耶夫在聖彼得堡國際經濟論壇上。圖片來源：德米特里·洛維茨基/美聯社這是一個微妙的平衡。哈薩克斯坦禁止了可能激怒莫斯科的反戰示威，同時也將Z字符號這一在俄羅斯成為親戰象徵的公開展示行為列為非法。

哈薩克斯坦議員薩亞薩特·努爾別克引用了一個關於花栗鼠如何獲得條紋的西伯利亞童話來解釋該國的立場。故事講述一隻熊和一隻花栗鼠是朋友，熊心情好時撫摸花栗鼠的背部，卻用爪子抓傷了它。

“這個故事的寓意是：如果你是熊的朋友——即使你是最好的朋友，即使它心情很好——也要時刻當心背後，“努爾別克説。

哈薩克斯坦最早發出不與俄羅斯同步的信號之一出現在戰爭開始後不久，該國在3月初聯合國要求俄羅斯停止入侵的決議投票中投了棄權票而非反對票。數日後，它向烏克蘭派遣了一架載有28噸藥品的波音767飛機，這是其多次援助飛行中的一次。

5月9日，哈薩克斯坦阿拉木圖的學生們正在打包準備運往烏克蘭的援助物資箱。圖片來源：阿努什·巴巴賈尼安/華爾街日報7月初，哈薩克斯坦財政部發布了一項草案命令，將遵循西方對俄部分商品的出口制裁限制。

哈薩克斯坦的立場激怒了俄羅斯國內一些人，特別是在該國軍隊幫助鎮壓了1月因天然氣價格上漲引發的和平抗議後——這些抗議後來被許多哈薩克斯坦人視為精英間的權力鬥爭。

“哈薩克人，你們管這叫忘恩負義？”俄羅斯國家電視台節目主持人蒂格蘭·克奧薩揚四月底在節目中質問，“看看烏克蘭正在發生的事……如果你們以為能靠耍小聰明逃脱懲罰，幻想自己可以安然無恙，那就大錯特錯了。”

哈薩克斯坦民眾對這類言論早已習以為常。該國約20%人口為俄羅斯族，俄民族主義者長期宣稱哈北部是俄羅斯領土。2014年俄羅斯吞併克里米亞後，普京總統曾聲稱哈薩克斯坦在蘇聯解體前從未建立過國家。

俄烏戰爭爆發後，這些言論開始引發警惕——尤其是哈薩克斯坦作為中亞唯一與俄羅斯接壤的國家。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土庫曼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均位於哈薩克斯坦南部。這些國家均未支持俄羅斯的軍事行動，烏茲別克斯坦更公開表示不會承認頓巴斯分離政權。

這種微妙疏離為美國提供了契機，試圖重新獲取其近年來在中亞地區逐漸消退的影響力。

自四月起，美國官員已多次造訪該地區：拜登總統負責人權事務的最高外交官烏茲拉·澤亞率先訪問哈薩克斯坦；五月底，助理國務卿唐納德·盧相繼訪問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六月，新任美國中央司令部司令埃裏克·庫里拉上將也對上述四國進行了巡訪。

俄羅斯科學院（政府資助機構）中亞研究員安德烈·格羅津表示，美國對哈薩克斯坦的接觸已引起莫斯科警覺。他分析稱，雖然克里姆林宮目前尚未感到威脅，但若哈薩克斯坦政府轉向敵對立場，對俄羅斯造成的威脅將遠超敵對的烏克蘭——畢竟兩國擁有漫長的共同邊界。

“但我認為不會走到這一步，”格羅津先生説。“哈薩克斯坦的精英比他們在烏克蘭的同行更有自我保全的本能。”

兩名美國國務院官員表示，美國已要求中亞各國政府在支持烏克蘭問題上站在西方一邊，但謹慎避免施加不當壓力。

普京總統與塔吉克斯坦總統埃莫馬利·拉赫蒙於六月會晤。圖片來源：塔吉克斯坦總統新聞辦公室/Zuma Press6月28日，在庫利拉將軍訪問塔吉克斯坦一週後，普京選擇該國作為其入侵烏克蘭後的首次外訪目的地。“非常高興來到我們盟友的友好土地上，”普京對塔吉克斯坦總統埃莫馬利·拉赫蒙表示。

拜登的人權特使四月訪問哈薩克斯坦後，又前往鄰國吉爾吉斯斯坦。在與該國時任外交部長魯斯蘭·卡扎克巴耶夫的聯合新聞發佈會上，雙方宣佈吉爾吉斯斯坦與美國將很快簽署雙邊合作協議，允許該國在經濟和教育等領域接受美國援助。

八天後，卡扎克巴耶夫以健康原因提交辭呈，其繼任者向當地媒體透露。一位知情人士稱，他是在莫斯科的要求下辭職的。

克里姆林宮和吉爾吉斯斯坦外交部未回應置評請求。卡扎克巴耶夫拒絕發表評論。

中亞各國與俄羅斯在文化、經濟和歷史上聯繫深厚。莫斯科在吉爾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設有軍事基地，並在哈薩克斯坦擁有反導試驗場。

五月初，約一萬人在哈薩克斯坦最大城市阿拉木圖遊行，紀念納粹德國的戰敗。他們揮舞着蘇聯旗幟，高舉蘇聯獨裁者約瑟夫·斯大林的肖像，並唱着俄羅斯戰時民謠。

5月9日，人們在阿拉木圖參加勝利日遊行。圖片來源：Anush Babajanyan/《華爾街日報》遊行隊伍舉着約瑟夫·斯大林和蘇聯秘密警察負責人拉夫連季·貝利亞的海報。圖片來源：Anush Babajanyan/《華爾街日報》俄羅斯是該地區最大的貿易伙伴，為數百萬中亞勞工提供工作機會。匯款佔吉爾吉斯斯坦GDP的近三分之一，塔吉克斯坦的四分之一以上，烏茲別克斯坦的約10%。其中大部分來自俄羅斯。

西方實施制裁後，哈薩克斯坦通過俄羅斯與歐洲的傳統貿易路線幾乎停滯，保險公司和進口商對貨物經過俄羅斯持謹慎態度。這促使哈薩克斯坦官員尋求貿易多元化。（世界銀行預測，今年中亞經濟體將平均收縮4.1%。）

在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幾周後，哈薩克斯坦官員代表團訪問了同為前蘇聯國家的阿塞拜疆和格魯吉亞，這兩個國家位於裏海沿岸並與土耳其接壤，目的是商討重啓所謂的“中間走廊”——一條從中國經中亞、高加索地區和土耳其通往歐洲的貿易路線。

土耳其亞太研究中心主任、曾任土耳其外交部顧問、現於中國某大學任教的塞利克·科拉科格魯表示，過去中亞國家與中國、土耳其均未深入開發這條貿易路線，部分原因是各國政府不願激怒俄羅斯。

他指出，俄烏戰爭促使包括中國和土耳其在內的地區國家敢於挑戰俄羅斯的主導地位。

如今哈薩克斯坦裏海沿岸的阿克套港和庫裏克港一片繁忙景象。哈工業和基礎設施發展部交通政策與基礎設施司副司長澤諾拉·阿赫梅扎諾夫稱，今年1至4月集裝箱貨運量較去年同期增長兩倍。

貿易多元化對哈薩克斯坦而言關乎生存。過去幾個月裏，俄羅斯兩度關閉裏海管道——哈薩克斯坦約80%的石油出口需經此管道通過俄羅斯運往黑海港口新羅西斯克。3月下旬因風暴損壞碼頭，俄羅斯關閉了該終端三個繫泊點中的兩個，維修持續數週。直到4月哈薩克斯坦能源部長率代表團赴莫斯科談判數日後才重新開放。

7月初，俄羅斯法院以涉嫌違反環保法規為由勒令該管道停運30天。雖數日後撤銷裁決，但此舉已引發哈薩克斯坦震動。7月7日，託卡耶夫總統指示國內石油企業開闢新的運輸路線。

多年來，莫斯科與北京一直保持着默契的分工：俄羅斯負責安全監督，中國則推動地區經濟發展。如今這一格局正在改變。

四月下旬，中國國防部長魏鳳和訪問哈薩克斯坦並與託卡耶夫總統會晤。據中國國防部消息，雙方同意加強軍事合作。哈薩克斯坦同時積極拉近與地區強國、北約成員國土耳其的關係。五月初，託卡耶夫飛赴安卡拉，兩國官員簽署了在哈聯合生產軍用無人機的協議。

哈薩克斯坦還將國防預算提高了4410億堅戈（約合9.18億美元）。

該國高級官員透露，部分資金將用於擴充軍事儲備。該官員補充稱，烏克蘭的頑強抵抗讓哈薩克斯坦吸取了教訓——必須推進軍隊改革，提升機動性及應對混合戰爭的能力（混合戰爭結合了傳統戰爭與網絡戰、虛假信息、選舉干預等手段）。

儘管西方有人認為俄羅斯軍隊已被證明是"紙老虎”，但一位中亞國家高官表示，各國對俄羅斯野心的擔憂正在加劇。“當俄羅斯忙着打壓東歐國家和烏克蘭時還算可控，“這位官員説，“試想如果烏克蘭不再成為目標，下一個會是誰？”

阿拉木圖一座公園內矗立着列寧雕像及其他蘇聯時期雕塑。攝影：《華爾街日報》Anush BabajanyanWilliam Mauldin與Jared Malsin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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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登於2022年7月25日印刷版，標題為《中亞盟友冷落普京使其面臨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