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的辦公室對美國不利——《華爾街日報》
Peggy Noonan
我們在辦公室戰爭中處於什麼位置?我認為迴歸辦公室陣營和居家辦公力量之間已達成停火。或許戰火將在秋季重燃。老闆們希望隨着2020-2022年戲劇性時期的遠去,舊秩序能迅速恢復——人們會開始覺得需要回到辦公室,或者可以被強制要求回來。而居家辦公者已構築防線,堅信自己屬於勝利一方,認為美國職場多年來本就趨向遠程化,疫情只是加速並完成了這一轉變。在緊張的就業市場中他們佔據上風。僱主們正在爭奪人才:*開除我試試,明天我就能找到更好的工作,而你要花50小時讓人力資源部培訓接替者。*如果經濟放緩導致裁員和招聘凍結,這種力量平衡將被打破。
居家辦公的好處顯而易見:自由、免通勤;更容易兼顧家庭、寵物和牙醫預約;減少了無聊的全員會議時間。我懷疑還有另一個因素——疫情前幾年興起的職場投訴、霸凌指控、不當言論和性行為不端舉報,早已剝去了辦公室生活的神秘外衣。再加上口罩與疫苗之爭,或許辦公室生活不再被視為值得融入的健康文化,反而更像人們想要躲避的戰場。
反對居家辦公的理由大多難以量化,而這正是我關注的焦點。它們較少涉及個人,更多關乎國家與社會。
我不願看到美國的辦公室文化消亡。辦公室生活的式微將影響整個國家的精神面貌。那些空蕩蕩的辦公樓散發着某種士氣低落的氣息,彷彿輝煌過後的遺蹟。所有市中心近乎空置的建築羣,簡直像極了衰落的隱喻。
我首先想到的是年輕人。初入職場的人需要辦公室環境來學習專業技能、結交朋友、認識同事、尋找浪漫伴侶和人生伴侶。#MeToo運動對導師制度造成了很大損害——資深員工不再願意冒險指導新人——但辦公室生活的終結幾乎會讓這種指導消失殆盡。
人們將減少對工作場所的瞭解,對正在發生事情的認知,以及作為這個生機勃勃生態系統一部分的感知。深厚的友誼、競爭關係、真實而日常的互動都會減少。工作將顯得缺乏深度,如同Zoom屏幕般扁平化。人性化程度降低。沒有辦公室,你將失去一個逃離家庭生活的場所。
我猜測辦公室的終結將導致整體職業素養的下降。你在大廳裏從資深前輩那裏學到東西。你知道她在關注你的進步,於是你想要展現出自己的優秀。當走廊盡頭不再有她的身影,你又要為誰而追求卓越呢?
在每個公司和組織中,使命感很可能會減弱。在我看來,企業精神的淡化是不可避免的。精神和使命——它們源自於人,通過共處一室、共享特定空間、自發私密的交談、相互鼓勵與指正來建立和傳遞。
在20世紀的某個時刻,美國開創了大規模辦公室文化。我們曾因此令世界豔羨。沒有這種文化,迸發的創造力將減少,走廊裏的偶遇和引發思維碰撞的即興交談也將不復存在。
從某種程度上説,公司可能顯得更具社羣性——Zoom屏幕並不明確體現等級制度。但清晰度和領導力會有所減弱。摩根大通的傑米·戴蒙曾表示希望員工迴歸辦公室,並因此遭遇阻力,他在年度報告中指出,有抱負的人"不可能躲在辦公桌後或屏幕前領導"。
遠程工作可能正在改變職業抱負的本質。《華爾街日報》上月刊登卡拉姆·博徹斯的文章引述Overstock.com首席執行官喬納森·約翰遜的做法:為培養團隊凝聚力和共同使命感,他邀請全體員工每週二到猶他州米德韋爾總部共進午餐。八個月來,總共只有10人蔘加。“大多數時候,我獨自吃着花生醬三明治,“約翰遜告訴博徹斯,“如果我25歲時有機會和CEO共進午餐,我一定會去。”
我們支持抱負:上帝賦予你才能,就要讓它們碩果累累,提升自我並改善世界。但這個時代或許正讓人們追求不同的目標。
我有兩大擔憂。首先,辦公室曾是我一生中美國日常生活的縮影。這就是為什麼從《瑪麗·泰勒·摩爾秀》到《廣告狂人》,從《急診室的故事》到《我為喜劇狂》《公園與遊憩》,我們最受歡迎的電視節目都圍繞辦公室展開。你還能列舉更多例子。就連《陸軍野戰醫院》也是職場故事。當然還有《辦公室》。沒有鄧德·米夫林公司,吉姆如何遇見帕姆?如果不每天見到並瞭解荒誕至極的邁克爾·斯科特,你又怎會對他產生同情?
過去一個世紀以來,美國日常融合的主要場所——不同年齡、宗教、種族、政治傾向、膚色、階級和境遇的人們相聚之處——一直是辦公室。在這裏,你學會與迥異之人建立關係,發現擁有不同生活經歷者的真實想法。這一切都藏在那句玩笑、那句旁白、那次交心、那個白眼中。面對如此多樣性,你們仍能團結完成共同使命:拿下那個客户、售出那處房產、採寫那篇報道、處理那些索賠。
美國的日常生活曾在辦公室上演。若不復存在,美國將何去何從?
作為政治專欄,我的第二重憂慮是:辦公室的消亡將加劇社會分化。退出辦公室生活將成為自我隔離的新方式。人們接觸面日益狹窄,閒暇時蜷縮在自己的網站、小圈子和網絡憤怒中,沉溺於羣體偏好的信息與事實。
我所恐懼的或許是一個更加"脱實向虛"的國度。電視新聞裏可見端倪:曾經人聲鼎沸、背景裏辦公桌間人影穿梭的演播室,如今空蕩迴響。當你拜訪會計或旅行社時,偌大辦公室空空如也。實體空間的意義正在消逝。
這種"虛化"絕非好事。今年秋冬,我期盼看到寫字樓重現熙攘攘的景象。願城市中心再度充滿生機律動。
我不願美國淪為愛德華·霍普的畫作。這位描繪美國孤獨的偉大藝術家,總畫空蕩的街道、單人餐桌、酒吧裏獨飲的顧客。但我們生來不該是霍普筆下的畫作,我們註定要共同生活與工作。
對愛德華·霍普畫作《夜鷹》的戲仿,描繪了幾名孤獨員工在燈火通明的辦公室裏的場景。插圖:馬丁·科茲洛夫斯基刊登於2022年7月30日印刷版,標題為《孤獨的辦公室對美國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