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姆林宮關閉獨立媒體後，俄羅斯獨立媒體在海外重組——《華爾街日報》

拉脱維亞里加——季洪·賈德科用標誌性的開場白向TV Rain（曾為俄羅斯主要獨立電視頻道）的觀眾問好，一如他過去無數次所做的那樣。

“莫斯科時間20點整，“他在晚間八點新聞節目開場時説道，“接下來兩小時我們將為您播報當日要聞。”

但這次，TV Rain總編輯賈德科並不在莫斯科。他身處拉脱維亞首都里加——該頻道在被俄羅斯當局強制停播四個多月後，於上週在此重啓運營。

隨着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克里姆林宮通過立法規定傳播關於俄軍行動的"虛假信息"最高可判15年監禁。克里姆林宮發言人德米特里·佩斯科夫當時表示，由於"針對我國發動的絕對史無前例的信息戰”，這項法律是必要的。

俄羅斯當局隨後以未遵循官方戰爭立場為由，封禁了國內數十家獨立新聞媒體網站。俄總統弗拉基米爾·普京將這場戰爭描述為旨在清除烏克蘭法西斯主義的特別軍事行動。據人權律師稱，數百名記者已逃離俄羅斯，其中12人被指控違反新法律，3人正被審前羈押。

如今，流亡歐洲各國首都的俄羅斯獨立新聞機構已重組，正試圖觸達被官方戰爭宣傳淹沒的國內受眾。

“我認為自己也處於戰爭中，”賈德科先生上週在里加接受採訪時表示，隨後他開始播報節目，內容涵蓋烏克蘭最新動態和俄羅斯近期的逮捕浪潮。“我的工作是讓這裏的努力能促成我們儘快回家的可能。”

這些記者們清醒地意識到前路艱難。他們面臨諸多挑戰：既要確保穩定的資金來源而不犧牲獨立性，又要説服更多俄羅斯人使用虛擬專用網絡（VPN）繞過莫斯科對其網站及境外社交媒體平台的封鎖。

最大的障礙或許是擴大受眾羣體——其規模在戰前就已小於國有媒體。

自普京2000年上台並逐步將電視台收歸國有以來，新聞自由持續萎縮。去年，當局開始將數十名記者和整個媒體機構列為“外國代理人”，這一帶有蘇聯時期間諜活動意味的標籤導致其廣告收入鋭減。部分機構更被宣佈為“不受歡迎組織”，與之合作的記者將面臨六年監禁。

雨電視台新聞總監兼主播葉卡捷琳娜·科特里卡澤注視着首播節目開始。TV Rain希望通過YouTube觸達其俄羅斯觀眾。當時，克里姆林宮發言人佩斯科夫為這些舉措辯護。

“有人試圖從國外干涉我國內政進程，非政府組織、記者和媒體常被用於此目的，”他表示。

據俄羅斯非營利組織“大眾媒體保護中心”主任加琳娜·阿拉波娃稱，自入侵以來，當局正全面取締獨立媒體，已封鎖至少200家俄羅斯獨立媒體的網站。她表示，另有數十家媒體選擇停運或通過不報道戰爭進行自我審查。

負責封鎖媒體的俄羅斯總檢察院未回應置評請求。

“任何俄羅斯記者都面臨三種選擇，”調查新聞網站iStories創始人兼主編羅曼·阿寧説。該網站於三月被列為不受歡迎組織。“留在俄羅斯坐牢並停止一切工作；留下並保持沉默；或離開後繼續發聲。我們選擇離開並堅持行動。”

阿寧表示，在搬遷至iStories未公開的歐洲城市後，該機構依靠資助金維持運作，目前最重要的項目之一是追查涉嫌在烏克蘭犯下戰爭罪行的俄羅斯士兵。為保護相關人員安全，iStories仍與俄羅斯境內部分未具名記者合作，且出於安全考慮不公開辦公地點及資金來源。

《新報·歐洲版》總編輯基里爾·馬爾蒂諾夫部分媒體將"不拋棄受眾"視為核心使命。

“我們對那些尚未被宣傳機器吞噬的俄羅斯民眾負有責任。最重要的是讓他們知道自己並不孤單，"《新報·歐洲版》總編輯基里爾·馬爾蒂諾夫表示。

該媒體是俄羅斯頂級調查媒體《新報》的衍生機構，其總編輯德米特里·穆拉托夫去年共同獲得諾貝爾和平獎。今年四月，《新報·歐洲版》在里加創立，目前擁有50餘名分佈各地的記者，均來自因收到國家通信監管機構警告而暫停在俄運營的《新報》（該報承諾戰爭結束前停刊）。巴斯曼地區法院稱，本週二監管機構仍要求莫斯科法院撤銷《新報》執照。據該報編輯兼發言人娜傑日達·普魯森科娃透露，聽證會將於9月15日舉行。

選擇里加作為新聞編輯總部，既因這個前蘇聯國家俄語普及且毗鄰俄羅斯，也得益於拉脱維亞當局對新聞工作者的歡迎態度——儘管該國在俄烏衝突後已停止向俄羅斯公民發放旅遊簽證。

拉脱維亞外長埃德加斯·林克維奇斯表示：“我們的目標是獲取儘可能多的客觀信息，以此影響俄羅斯公眾對烏克蘭戰事、對我國政府及歐盟北約真實意圖的認知。雖然不能指望立即改變輿論導向，但長期提供客觀獨立的新聞報道至關重要，畢竟當前民眾接觸到的只有宣傳機器輸出的內容。”

林克維奇斯將當前局勢比作冷戰時期，當時美國之音、自由歐洲電台/自由電台和英國廣播公司等電台向蘇聯播送節目。雖然獨立和官方支持的民意調查顯示，約80%的俄羅斯人支持對烏克蘭的進攻，但政治分析人士認為，這個數字更接近微弱多數，而林克維奇斯相信，從長遠來看，這些人可以被爭取過來。

拉脱維亞外交部長埃德加斯·林克維奇斯歡迎獨立的俄羅斯媒體組織在里加設立基地。林克維奇斯表示，拉脱維亞政府對俄羅斯新聞編輯部的支持包括簽證支持和網絡連接，他和新聞編輯部的編輯們表示，他們沒有也不會接受任何政府資助。

《新報歐洲》的啓動資金來自無國界記者組織領導的JX基金，並希望利用其網站每月300萬的獨立訪問量發起眾籌活動，並開始為其支持者舉辦活動。

主要設在立陶宛首都維爾紐斯的新聞網站Mediazona的主編謝爾蓋·斯米爾諾夫表示，該網站也依賴撥款和眾籌的混合資金。該網站繼續派遣記者秘密前往俄羅斯法院，報道因批評戰爭而受審的俄羅斯人的案件，並從公開來源統計在烏克蘭陣亡的俄羅斯士兵人數。其統計數字是俄羅斯國防部的三倍多，俄羅斯國防部最後一次公佈的數字是在3月份，總計1,351人。

全新的媒體平台也如雨後春筍般湧現。總部位於布拉格、格魯吉亞第比利斯、維爾紐斯和俄羅斯的Verstka由10名記者組成，於四月下旬成立，目前正在統計逃兵役的俄羅斯士兵人數。該網站上線數週後即在俄羅斯境內被封禁。

“克里姆林宮希望社會相信民眾普遍支持這場戰爭，“三年前移居布拉格的創始人洛拉·塔加耶娃表示，“但仍有持懷疑態度的羣體，主要是年輕人，他們通常保持沉默。這些人正是我們需要觸達的對象。”

然而向俄羅斯境內傳遞信息困難重重，記者們表示當前部分工作在於向俄羅斯民眾普及VPN知識。據倫敦PrivacyCo研究公司Top10VPN.com數據顯示，俄羅斯VPN日需求量較戰前激增2000%。

儘管俄羅斯在戰爭初期就封禁了臉書、Instagram和推特，但YouTube仍可訪問，成為俄羅斯人獲取未經審查信息的少數平台之一。雨電視台表示正以此為主要傳播渠道。

成立於2010年的雨電視台自稱"樂觀頻道”，在因觸怒當局被俄羅斯有線電視網下架前曾擁有龐大觀眾羣。失去主要收入來源後，該台轉為依靠訂閲用户。台長賈德科透露，重啓後的雨電視台將通過YouTube（330萬訂閲用户）流量變現、眾籌及俄語國家有線套餐盈利，目前正在阿姆斯特丹、巴黎和第比利斯設立演播室，但首要任務是恢復停播四個月後的觀眾基礎。

曾在莫斯科協助創辦TV Rain電視台的前員工Kulle Pispanen，上週在該台新工作室——由拉脱維亞商業頻道TV3提供場地——見證了其復播。她表示，拋開其他因素不談，最重要的是獨立的俄羅斯媒體依然存在。

“無論它們被驅散多少次，都會像蒲公英的種子一樣重新生長，“她説。

致信 Evan Gershkovich，郵箱：[email protected]

刊載於2022年7月29日印刷版，標題為《獨立俄羅斯媒體在海外重整旗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