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傳》：一部偉大的美國史詩電影 - 《華爾街日報》

《巨人傳》中的洛克·哈德森圖片來源：華納兄弟/Kobal/Shutterstock在美國大眾意識中，衡量我們這個偉大、有缺陷且混亂國家的藝術作品概念顯得尤為重要。關於哪本書是"偉大的美國小説"的爭論激烈，而在電影領域的競爭同樣激烈。

從D·W·格里菲斯的史詩電影《美國》（1924年，講述獨立戰爭）到約翰·福特的騎兵三部曲（包括1949年《她系黃絲帶》），再到羅伯特·奧特曼描繪鄉村音樂明星與奮鬥者的《納什維爾》（1975年），電影製作人長久以來都被宏大講述美國故事的願景所吸引。而喬治·史蒂文斯1956年的經典劇情片《巨人傳》堪稱最充分發揮電影媒介記錄國家歷史畫卷潛力的傑作。該片以1920年代為起點，橫跨德克薩斯州二十餘年的社會變革、文化變遷與土地風貌改變。今年初夏，華納兄弟推出了該片的4K UHD藍光修復版。

改編自埃德娜·費伯1952年小説的《巨人傳》，採用多代家族傳奇的敍事結構。小喬丹·“比克”·本尼迪克特（洛克·哈德森飾）是擁有59.5萬英畝雷塔牧場的畜牧王朝掌舵人，大量廣角鏡頭突顯牧場的遼闊無垠，使家族氣勢恢宏的維多利亞式宅邸在空曠背景中宛如玩偶屋般渺小。影片大部分取景於德克薩斯州馬爾法等實景，深刻呈現了這片土地的廣袤及建立其上的文明所藴含的孤寂感。

史蒂文斯與編劇弗雷德·吉奧爾和伊萬·莫夫特從這部可能流於情節劇式人際衝突的故事中，提煉出宏大而引人深思的主題：比克與倔強的馬里蘭州女子萊斯利（伊麗莎白·泰勒飾）充滿愛意卻爭執不斷的婚姻；他因兒子喬迪（成年後由丹尼斯·霍珀飾演）的夢想與自己背道而馳而深感失望；以及他對牧場工人傑特·林克（詹姆斯·迪恩飾）發跡的困惑——這個意外獲得石油富地的牛仔最終蜕變為石油大亨。這些情節支點承載着影片對一個變革世界的描摹：比克逐漸接納萊斯利獨立思想的過程，折射出兩性關係的時代變遷；而他與杰特的恩怨則預示着石油終將取代牲畜，成為得克薩斯州標誌性出口產品的歷史轉折。

最令人震撼的是，史蒂文斯用整部電影勾勒比克種族觀念的蜕變。在這部三小時二十一分鐘的史詩中，比克對雷亞塔牧場墨西哥裔工人表現出的居高臨下態度，以及對他們惡劣生存環境的漠視——這種條件反射般的種族主義逐漸消融。若影片篇幅縮短，這種轉變將失去説服力。在如動畫片般簡潔有力高潮場景中，已接受喬迪與墨西哥裔女子婚姻（這段姻緣還孕育了混血孫輩）的比克，因餐廳老闆對其多元種族家庭的侮辱及驅趕另一户墨西哥家庭的暴行，與之爆發激烈鬥毆。當點唱機播放《得克薩斯的黃玫瑰》時，兩人揮拳相向的場面具有不可抗拒的感染力——此刻，比克的陽剛氣概終於被賦予了崇高意義。

伊麗莎白·泰勒與詹姆斯·迪恩圖片來源：弗洛伊德·麥卡蒂/華納兄弟/Kobal/Shutterstock在史蒂文斯職業生涯的這個階段，他被費伯如此宏大的小説吸引並不令人意外。儘管他以《歡樂時光》(1936)、《古廟戰茄聲》(1939)和《越多越快樂》(1943)這類輕鬆娛樂片聞名，但他在二戰期間（包括1945年盟軍解放達豪集中營時拍攝影像的經歷）促使他戰後創作了一系列以嚴肅主題見長的電影，如《郎心似鐵》(1951)和《原野奇俠》(1953)。史蒂文斯憑藉《巨人傳》第二次獲得奧斯卡最佳導演獎。

然而這部電影的偉大之處不僅在於其宏大敍事，更在於精妙的細節處理。與斯坦利·克雷默等當時更教條的電影人不同，史蒂文斯從未讓影片的主題凌駕於藝術性之上。他充分利用影片的時長，精心刻畫了令人難忘的配角——比如比克脾氣暴躁的妹妹盧茲（由充滿粗糲魅力的梅賽德斯·麥坎布里奇飾演），影片開場她就認定萊斯利難當大任（警告説這位東方人的血液太稀薄，不適合德克薩斯），但自己卻因執意騎乘嫂子那匹烈馬"戰風"而喪命。史蒂文斯還穿插了諸多富有表現力的閒筆：當萊斯利和杰特這兩個局外人在烈日下的喧鬧野餐會上各自遊離時，鏡頭平行呈現她獨坐細樹下，而他孤身蜷在車後座，牛仔靴上隨意搭着帽子的場景。導演更敢於留白：比克與萊斯利真正的婚禮，就是通過優雅暗示卻未直接呈現的多個關鍵事件之一。

當我們看完《巨人》後，會覺得自己不僅對德州，更對美國本身有了深刻而真實的認識。在瑪麗蓮·安·莫斯的傳記《巨人：喬治·史蒂文斯的電影人生》中，導演被引述説，儘管該片背景設定具體，但它"可以是美國任何一個面臨類似問題地區的故事"。還有什麼比廣袤地平線上成羣的牛羣、從地下噴湧而出的石油，或是一個家族與時代進步的抗爭更能代表美國精神呢？

本文作者為《華盛頓觀察家》雜誌特約撰稿人。

刊載於2022年7月30日印刷版，原標題《偉大的美國史詩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