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刻藝術：捕鯨者的工藝》評論：水上技藝 - 《華爾街日報》

愛德華·伯德特的《楠塔基特島捕鯨船“日本號”返航美國》（約1825-29年）圖片來源：卡洪美國藝術博物館馬薩諸塞州科圖伊特

一種現已過時的美學偏見認為，真正的“高雅”藝術與“工藝”的區別在於實用性標準：繪畫、詩歌和交響樂值得欣賞與理解，而鍋碗瓢盆只是實用器具。然而，高雅與低俗未必對立。平凡物件自有其獨特之美。

以鯨骨藝術為例——這種奇特的手工藝品是18世紀中葉至商業捕鯨業末期，捕鯨船上水手們的消遣之作。在這門樸實的藝術中，實用性與純粹裝飾性罕見地達成了和諧統一。 儘管英國也有類似作品存世，但鯨骨藝術主要盛行於美國，因為當時美國主導着國際捕鯨業，且相比英國船員，美國水手在船上有更多閒暇時間和更寬鬆的軍紀。

這些創作者被稱為“鯨骨雕刻師”（“scrimshaw”一詞詞源不詳）。他們在抹香鯨的骨頭和牙齒上雕刻。除少數例外，這些作品大多匿名且充滿業餘愛好者特有的拙樸魅力。科德角科圖伊特的卡洪美國藝術博物館正在舉辦“鯨骨藝術：捕鯨者的雕刻”特展，從19個私人收藏和多家博物館借展的250件精品，展現了這門民間工藝遠超想象的豐富形態。

鯨尾壓發鉗圖片來源：卡洪美國藝術博物館與因象牙遭獵殺後遺棄腐爛的大象不同，捕鯨是為了獲取鯨脂中的油脂。骨頭、牙齒和鯨鬚（鯨魚口腔內的濾食系統）只是副產品，常被視為無價值之物被丟棄。但藝術家會善用手邊材料，船上渴望活動與消遣的水手們便熱情地投入到這些鯨類副產品的創作中。有些作品直接用刀或針徒手雕刻，另一些則先覆上圖案描摹打點，再手工連點成線。有些鯨雕紋路深邃，有些則淺淡。藝術家用燈黑、印度墨水和植物染料上色，綠鏽作青，火漆為紅。這門手藝既需要精湛的手眼協調能力，也需海面相對平靜。

鑑於水手生活中固有的危險與暴力，儘管許多鯨雕以航海、政治或歷史為主題，但更大比例的作品要麼描繪家庭生活，要麼專為家用而制——家庭生活正是水手們的夢想。許多鯨雕流露出思念與鄉愁，未婚妻或妻子的束腰襯骨（“裙撐”）是常見物件。展品中有一件刻着動人的詩句：“請收下這小小信物/為我將它佩戴胸前/願它守護的心房/永無傷痛煩憂//親愛的姑娘啊當你凝視這骨雕/請想起遠方的我/就像我常在異鄉/將你深深思念”。

一個展櫃專門陳列這類緊身胸衣撐骨和"卷邊器"（用於給餡餅皮鑲邊），後者最能體現實用性與裝飾性的交融。這些卷邊器將實際切割工具與動物造型或抽象圖案的優雅手柄相結合，美與用在此合二為一！

編織籃 圖片來源：卡洪美國藝術博物館從政治和公共領域展品中，我們可以看到政要和總統的愛國形象（後者因點刻技法而極易辨認）。雕刻師威廉·吉爾平創作了神話水手傑克·塔爾的形象，並署名"自由貿易與水手權利"。一位匿名藝術家雕刻的自由女神手持橄欖枝俯視跪地的黑人男子，題詞寫道：“銘記身陷桎梏者，因你與他們同縛。“隨達爾文乘小獵犬號航行的詹姆斯·阿道弗斯，則在鯨牙上刻繪了航程見聞。

愛德華·伯德特（1805-1833）是已知最早的美國骨雕藝術家。展覽中既有據信為其早期作品（約1825年）的南塔克特捕鯨船"日本號"雕刻，也陳列着早期最著名的骨雕師弗雷德里克·邁裏克（1808-1862）的三件作品——以精湛工藝刻繪捕鯨船"蘇珊號"的鯨牙雕刻。

無名氏作品同樣值得關注。一位因酷愛信天翁（對水手具有神話意義的長翼海鳥）而被稱作"信天翁藝術家"的匿名雕刻者，其作品多次出現。另一種由不同作者反覆創作的"淘氣女士腿"主題，則形成了帶有情色意味的雕刻亞類型，常見於哨子、卷邊器和錐子等器物。

其中最精美的作品當屬鳥籠，製作一個可能需要整整一年時間，還有形似傘骨但用於纏繞紗線的“繞線器”。它們是結構複雜度的巔峯之作。同樣美麗的還有鏤空編織籃和鑲嵌裝飾盒。其他實用物件包括手杖和枴杖，許多杖柄設計華麗，頂部有時飾以動物頭部，或緊握的拳頭，象徵力量或正義戰勝邪惡。

你或許可以將這整個藝術形式視為人類創造力與希望戰勝焦慮、恐懼與無聊的典範。這絕非無用的成就。

斯皮格曼先生為《華爾街日報》撰寫書籍與藝術相關文章。

刊載於2022年8月1日印刷版，原標題《水上工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