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構作品:克勞德·西蒙的《弗蘭德公路》——《華爾街日報》
Sam Sacks
1940年,在阿登森林的色當戰役中,法國騎兵師被派去對抗閃電戰的納粹裝甲部隊。騎着馬、有些還揮舞着軍刀的法國士兵,瞬間被坦克和機槍火力掃倒。一箇中隊中只有四人倖存;其中包括後來成為小説家並獲得諾貝爾獎的克勞德·西蒙(1913-2005)。
西蒙對這場屠殺的記憶催生了他1960年的分水嶺小説《弗蘭德公路》,該書由紐約書評出版社重新發行,採用了理查德·霍華德1961年的精彩譯本。《弗蘭德公路》是自傳性的——西蒙自己説他無法虛構人物或事件——但由於其對客觀真相的否認,它佔據了小説的模糊地帶。即使是西蒙直接目睹的事情,也被投入一種細緻的混亂中,被遮蔽和反覆推敲,從多個角度觀察並在不同的背景下重述。他令人頭暈目眩的書喚起了經驗的混亂,但在混亂中,人們可以感知到底層的模式和關聯,這些在現實主義的線性小説中是難以察覺的。
西蒙的方法依賴於場景的蒙太奇,這些場景在時間和地點上相互流動。《弗蘭德公路》的核心是騎兵喬治,他是他的指揮官、貴族德·雷沙克上尉的遠親,後者在一次如此魯莽的行動中喪生,以至於這可能構成一種“偽裝的自殺”。他死亡的可疑性質引發了一系列與上尉及其可能不忠的妻子科琳娜(對喬治來説是一個情慾迷戀的對象)有關的記憶,但這些場景的串聯與其説是調查性的,不如説是直覺性的。例如,對德·雷沙克在戰前一次越野賽馬中險敗的描述,突然閃回到中隊被德國人伏擊的血腥馬匹混亂中,又突然轉入喬治和一位戰友在戰俘營中消磨時間時關於德·雷沙克婚姻的閒談,然後這一切“拼湊和組合”在多年後的距離中完成,幾乎不可信。
這種散漫的文體形式呼應了喬治在漆黑阿登高地中的迷途徘徊,而西蒙極具挑戰性的散文風格更強化了這種效果——他運用巴洛克式、充滿形容詞的從句連綿不絕地展開敍述,既無句號停頓,也無段落間隔。西蒙通常被歸類為新小説派作家,與阿蘭·羅伯-格里耶等人並列,但對美國讀者而言,將其與威廉·福克納相提並論或許更有助益。福克納在敍事視角上的實驗性探索,絲毫不遷就讀者對情節明晰度的渴求。《弗蘭德公路》的每一行文字都令人如墜迷霧,稍有不慎便會徹底迷失方向。然而,當你全神貫注地閲讀這部令人難忘的作品時,同樣會陷入一種別樣的迷失——這種迷失不僅能重新喚醒人們對戰爭恐怖的感知,更能讓人對敍事藝術的無限可能產生全新的認識。
《恐懼與其他故事》是哈娜·布蘭克施泰因(1860?-1939)的短篇集,初版於1939年7月的波蘭,距作者離世僅兩週,距納粹入侵僅兩月。這些用意第緒語寫就的故事,展現了東歐猶太生活的多元面貌。有些是輕盈的速寫,捕捉人物心緒或透過窗欞瞥見的街坊瑣事;有些則記述了一戰時期的尖鋭事件;而如《法令》與精彩的《第一隻手》等篇目,則講述了弱勢者的愛情故事——其中往往被壓制或隱秘傳承的猶太信仰,成為婚姻圓滿的關鍵要素。
整體而言,這部作品集堪稱迷人的大雜燴。正如編者兼譯者安妮塔·諾里奇所言,寫作僅是布蘭克施泰因活躍的文化政治生涯(她深度參與意第緒人民黨)的一個側面。最值得注意的是,除卻感人至深的《沃爾曼主任》外,這些故事並未直接觸及納粹暴行。那些充滿相對常態的浪漫與衝突,以其對進步信念與圓滿結局的執着追求打動人心。正因如此,它們為那個即將被黑暗吞噬的世界與民族,留下了無比珍貴的羣像寫照。
瑪麗安·威金斯的歷史小説《渴求的特性》中,洛克威爾·羅茲擁有的廣闊莊園坐落於加利福尼亞州內華達山脈的谷地。這片瑰麗富饒的土地在1942年卻因兩件關乎國運的大事而動盪不安:其一是洛杉磯市截流了該地區的水源,激怒了這位礦業大亨之子、如今性情古怪的鰥夫羅茲,使他與政府當局展開了一場無休止的對抗;其二則是根據臭名昭著的9066號行政令,這個山谷被選作日裔美國人的拘留營址。
負責籌建拘留營的是內政部猶太裔律師希夫。他一邊籌備萬名被拘留者的安置工作,一邊在閒暇時與羅茲經營法式高級餐廳的女兒桑妮墜入愛河。餐桌成為小説的重要場景:在餐廳人手不足時,希夫曾臨時充當侍應生;而羅茲家族則為他準備了隆重的逾越節家宴。威金斯女士偏愛用餐場景,因其為對話提供了天然舞台,她筆下人物充滿黃金時代好萊塢電影式的機鋒妙語——那些電影常在這附近取景。
這種輕鬆基調與集中營管理(希夫自嘲是"自命不凡的監獄長")形成微妙反差。威金斯強調她的人物都是在困境中恪守原則的體面人,甚至合力為流離失所的囚犯提供創業資金和商機。其筆力千鈞的敍事確有説服力。雖然我仍不認為這是"最偉大一代"的合適英雄題材,但《渴求的特性》已是最能改變我想法的作品。
出現在2022年7月30日的印刷版中,標題為《戰爭的迷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