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露愛麗絲》評論：一次糟糕的迷幻之旅——《華爾街日報》

照片：Alamy Stock Photo迷幻的60年代最令人着迷的文學試金石之一，是劉易斯·卡羅爾早在一個世紀前創作的《愛麗絲夢遊仙境》中那個奇幻世界。這個故事以輕鬆愉快的筆調講述了一個小女孩跌入一個充滿身體變形、邏輯與語言悖論、既滑稽又可怕的生物的神志不清的世界，完美映射了通過致幻劑（尤其是LSD）所能達到的意識狀態。傑斐遜飛機樂隊1967年的熱門歌曲《白兔》將卡羅爾筆下的女主角塑造成了一位尋求迷幻知識的探索者：“去問愛麗絲吧，我想她會知道。”

隨着60年代轉入更為悲觀的70年代，當這句歌詞作為一本平裝書的標題出現時，它又增添了一層更為陰暗的共鳴，該書聲稱是“一位15歲吸毒者的真實日記”。作者匿名，但對於驚恐的父母、困惑的學校管理者和着迷的青少年來説，《去問愛麗絲》以其深夜懺悔般的強烈親密感震撼人心：一個令人震驚的快速第一人稱視角的墮落，始於加利福尼亞一位體面的高中女生混入一羣放蕩不羈的人，並在派對上被下了LSD。這位無名女主角的墮落經歷包括輟學、販毒以維持毒癮、離家出走、性侵犯和流落街頭。她回到（寬容的）家庭的懷抱的希望，被迷幻藥閃回和昔日毒友的虐待所摧毀。在精神病院待了一段時間後，17歲的她似乎終於穩定下來——卻在後記中因吸毒過量而死亡。

《去問愛麗絲》迅速成為一種文化現象，其持久的影響力和受歡迎程度使數百萬讀者爭相翻閲書頁，許多人證實了它對自己生活的深遠影響。但這部日記從何而來？這正是裏克·愛默生在《揭開愛麗絲：LSD、撒旦恐慌與世界最臭名昭著日記背後的冒牌者》一書中試圖解開的謎團——或者説謎團之一。作為長期擔任電台談話節目主持人和製作人的愛默生先生，通過文件和採訪追蹤的線索將他引向了比阿特麗斯·斯帕克斯的生活深處。這位來自猶他州普羅沃的掙扎求生的作家，在《去問愛麗絲》的版權申請中被列為“作者”。

1970年，50多歲的斯帕克斯通過深受喜愛的電視名人亞特·林克萊特的關係，將一份名為《活埋》的手稿帶給了普倫蒂斯-霍爾出版社。她堅稱，這是她在一次青年會議上從一位少女那裏得到的手寫日記。斯帕克斯曾有許多出版計劃夭折，但這一次似乎天時地利人和。作為普倫蒂斯-霍爾的明星作者之一，林克萊特將女兒最近的不幸去世歸咎於LSD，並渴望支持一本能夠揭露他所認為的美國毒品危機的書籍。林克萊特的代理人和普倫蒂斯-霍爾的編輯都發現了這份材料的引人入勝之處，它被描述為“隨意紙片和從雜貨袋上撕下的碎片，加上一堆日記頁，全部塞進一個大紙袋裏”。文筆雖然“笨拙”，但故事扣人心絃。唯一需要的是一個更好的書名。當編輯聽到一位同事在辦公室哼唱《白兔》時，《去問愛麗絲》誕生了。

唯一的阻礙來自斯帕克斯本人。正如愛默生先生所述，她堅持要在封面上署名——《一位匿名青少年的日記，由比阿特麗斯·斯帕克斯編輯》——以期藉此一舉成名。然而經紀人和出版商認為繞過中間人、將著作權完全歸於匿名少年更為明智。愛默生先生寫道，更關鍵的是"比阿特麗斯·斯帕克斯本身就是個行走的修正版"，她對自己背景和手稿來源的敍述不斷變化。斯帕克斯時而自稱心理學家，時而聲稱是戒毒顧問；有時提及對匿名日記作者的錄音採訪，卻從未提供任何證據。雖然愛默生無法證明日記純屬虛構，但他的論述足以讓讀者產生強烈質疑。書中後期披露的一個關鍵信息，揭示了斯帕克斯為何能為其日記作者塑造出如此真實的青少年口吻。

《去問愛麗絲》精準捕捉了當時文化中的深層焦慮，創造了出版奇蹟。斯帕克斯此後一直在尋找能複製這種成功模式的項目——且必須署她本名。她1978年出版的《聲音》號稱基於"超1000次"問題青少年訪談，卻缺乏吸引人的核心賣點。更令人震驚——且不安的是1979年的後續作品：普羅沃鎮附近一位母親在兒子奧爾登自殺後，將記錄青春期掙扎的泣血日記託付給斯帕克斯，希望藉此幫助面臨相似困境的年輕人。但成書《傑伊的日記：一個16歲少年陷入巫術世界的恐怖手記》竟將奧爾登的真實文字編織成充斥着性變態與惡魔附體的荒誕故事，令其家人震驚不已。如果説《去問愛麗絲》需要讀者保持某種信任，《傑伊的日記》則要求人們相信魔法真實存在。這本書再次踩準時代脈搏，愛默生詳細記錄了它如何助推當時美國社會對撒旦崇拜邪教網絡蔓延的集體恐慌。

比阿特麗斯·斯帕克斯在2012年以95歲高齡去世前，又"發現"並"編輯"了半打此類日記。她的傳記作者將她塑造成一個近乎令人窒息的惡棍形象。這不僅因為埃默森先生一絲不苟地揭露了她掩飾真相的細節、關於消息來源和過往經歷的自相矛盾的説辭，或是赤裸裸的謊言；還因為《揭開愛麗絲的面具》時而從對一個持久出版謎團的調查，轉變為一場比紅心皇后主審時更激烈的審判。值得稱讚的是，這段旅程最終仍值得一讀。

蒂珀先生是《華爾街日報》的圖書編輯。

刊登於2022年8月4日印刷版，標題為《一次糟糕旅程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