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頭士、碧昂絲與當今創意之道——《華爾街日報》

碧昂絲近日發佈了她六年來首張錄音室專輯《文藝復興》——這張充滿活力的音樂作品時長一小時，自發行以來我一直在循環播放。這張專輯有個特別之處：在聆聽碧昂絲之前，值得先讀讀她的創作手記。

“這個分為三部分的項目是在疫情期間歷時三年錄製的，“這位流行天后在其官網上寫道，“這是靜默的時期，卻也是我創造力最旺盛的時光。”

這段陳述提醒我們：當下問世的作品不僅誕生於疫情期間，更是因疫情而誕生。

對碧昂絲而言，這意味着作品本身超脱現實的特質正是這個時代的產物。對我們這些普通人來説，改變的不僅是創作內容，更是創作方式。

碧昂絲稱疫情是其"創造力最旺盛的時期"圖片來源：梅森·普爾/A.M.P.A.S./蓋蒂圖片社從未有如此多人在如此短時間內經歷如此劇變。創意領域當前的核心問題是：何時需要實體協作？何時遠程辦公同樣高效？用更時髦的話説：我們更該效仿碧昂絲，還是披頭士？

披頭士樂隊展現了與他人相處時的魔力與困擾，而碧昂絲則無需他人陪伴也能創作音樂。

這個夏天最受期待的唱片讓我想起哥倫比亞大學的梅蘭妮·布魯克斯和斯坦福大學的喬納森·萊瓦夫最近在《自然》期刊發表的論文。他們在疫情前巧合地開始研究一個即將成為熱點的話題：探索創造力與遠程協作之間的關係。

學者們通過實驗室實驗和實地研究，讓兩組團隊（一半同處一室，一半隔屏相望）進行創新頭腦風暴，並選出最佳方案由評委打分。2016年設計這項關於視頻會議的研究時，結果或許在預料之中；但到2022年論文發表時，結論卻幾乎與直覺相反。

“我們發現當人們不在同一物理空間時，創造力會降低，“布魯克斯博士説，“但有些任務人們線上線下的表現不相上下——甚至可能稍勝一籌。”

我們或許在遠程產生創意方面表現更差，但在篩選創意或執行創意方面並無差異。

很少有項目能像碧昂絲這樣耀眼的團隊案例，如此清晰地揭示創作過程的雙重性。

彼得·傑克遜的紀錄片《披頭士：迴歸》於2020年3月11日宣佈製作，當天世界衞生組織宣佈新冠疫情構成全球大流行，這使原本計劃在影院上映的長片變成了時長三倍的流媒體迷你劇。最艱鉅的部分在於如何將整個項目整合完成。

但篩選數小時從未公開的影像素材最終成為疫情期間一項非凡的工程。

當傑克遜團隊在新西蘭遭遇嚴格封鎖時，他們已專注於該紀錄片製作超過一年。幸運的是，他們已度過了創意構思階段。團隊成員居家工作無縫銜接，持續推進項目。

牛津大學經濟學家團隊在研究突破性科學發現時，分析了七十年來數百萬篇學術論文，研究表明過去十年我們已學會通過遠程協作保持高效。疫情期間我們既依賴又詬病的科技工具，恰恰提供了模擬面對面工作的解決方案。

音樂創作本就是團隊項目，早在疫情前多數參與者就素未謀面。為碧昂斯最新專輯遠程協作的創作者中，傑米爾·奧西和拉里·格里芬二世分別從俄亥俄州和德克薩斯州參與了兩首曲目製作。他們無需與碧昂斯共處一室，甚至彼此也無需見面。

在錄音室度過無數個漫漫長夜後，工程師們將那些錄音文件發送給這些製作人，其中藴含的獨特音色令他們着迷，於是他們放下手頭一切工作，只為獲得參與碧昂斯專輯製作的機會。她負責篩選創意，他們負責執行。（碧昂斯的發言人表示，她是"唯一能真實講述自己創作過程的人”，但她無法接受採訪。）

這就是當今時代的合作方式。但在不久之前，這種現在習以為常的模式幾乎難以實現。

“如果你不在現場，“奧西先生談到過去的工作方式時説，“那扇門就會對你關閉。”

《迴歸》製作團隊最終重新打開了那扇門，發現自己回到了1969年，與披頭士樂隊共處一室。

“創作天才是過程性的，"《披頭士：迴歸》的剪輯師説道，他指的是紀錄片中展現的歌曲創作過程。圖片來源：Alamy他們重温披頭士最後一張錄音室專輯《順其自然》製作過程的經歷，藴含着奇妙的諷刺意味。電影製作人愉快地觀看着四個人擠在房間裏追求創作巔峯——即興演奏、反覆推敲、不斷嘗試、精益求精，直到樂隊突然、幾乎難以解釋地創作出傑作。紀錄片團隊也在嘗試做同樣的事情。

傑克遜先生和電影剪輯師賈貝茲·奧爾森在一個封閉空間裏共同工作，這樣他們可以在遠程合作的基礎上，親自為紀錄片做最後的潤色。他們不需要閲讀布魯克斯博士的研究就能明白，他們希望同處一室。在項目初期構思創意和最後打磨階段，這種近距離合作不僅有價值，而且至關重要。奧爾森先生告訴我，很難想象沒有這種合作會產出怎樣的最終作品。

“我們本會失去所有那些在嘗試創新時至關重要的個人互動，”他説。

這種情感不僅是紀錄片的主題，也恰好是近八小時影片中最震撼兩分鐘的靈魂所在。

故事始於約翰·列儂排練遲到，保羅·麥卡特尼與喬治·哈里森和林戈·斯塔爾等待時隨意撥弄貝斯。他即興彈奏着，擺弄音符，試圖捕捉……某種靈感。起初毫無頭緒，但他沒有放棄。他繼續調試。然後奇蹟發生了。靈光閃現。你聽見了。你看見了。你感受到了。很快喬治拿起吉他，林戈擊打鼓點，保羅唱道：“回來吧！回到你曾經屬於的地方！”當約翰走進錄音棚時，披頭士已勾勒出一首熱門歌曲的雛形。

“他們拿着已有的素材反覆打磨，不斷迭代修改，完善細節，互相交流喜好，”奧爾森先生説，“這真切展現了創造性天才是一個過程。”

約翰、保羅、喬治和林戈必須共處一室才能讓創意落地。但碧昂斯和她的團隊不需要。

《歸來》的製作者們也不需要。他們在拍攝這部關於披頭士的紀錄片時發現，自己其實更傾向實體協作。“同處一室確實有幫助，”奧爾森先生通過Zoom從地球另一端告訴我，“但或許不像我們過去認為的那樣必要。”

披頭士樂隊與《迴歸》給我們的另一個啓示是，或許有一天我們能親眼見證碧昂絲在疫情期間創作這張專輯的場景。這將成為50年後一部精彩的紀錄片素材。

聯繫作者本·科恩，郵箱：[email protected]

本文發表於2022年8月6日印刷版，原標題為《遠程工作中的創意迴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