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女貞德》評論：一位聖女的征戰之路 - 《華爾街日報》

在我天主教少女時代的最初幾年，《禁書目錄》仍散發着令人畏懼的威力。對信徒而言，這份教會因異端或淫穢罪名查禁的書單不止是書目——它足以危及靈魂。閲讀卡薩諾瓦《回憶錄》、彌爾頓《失樂園》、伽利略《宇宙體系》、福樓拜《包法利夫人》等在其四百餘年曆史中被列入禁書目錄的作品，都將犯下重罪。該目錄雖於1966年廢止（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與《名士風流》成為最後上榜作品），但我確信若它依然存在，凱瑟琳·陳這部關於聖女貞德的新作必將位列其中。

《聖女》以世俗視角重塑了這位15世紀法國少女英雄的形象，將其塑造成我們如今所稱的"非二元性別"巨人。書中的貞德率軍征戰並非因聖徒召喚或效忠法國王室，而是出於個人復仇慾望與天生的暴力傾向。字裏行間唯一的奇蹟來自作者本人的敍事魔法：陳女士將貞德傳説那些磨損的碎片重新拼湊，構建出一個詭譎、冷峻又近乎可信的故事。

這絕非易事。在全體聖徒中——或用準確術語"聖徒共融"——貞德的事蹟催生的影視文學作品數量堪稱之最。馬克·吐温、蕭伯納與布萊希特為她着迷；褒曼與茜寶曾精彩演繹她；莉迪亞·尤克納維奇更在2017年反烏托邦小説《聖女之書》中將貞德移植到未來世界。無怪乎如此，因她生平本就充滿戲劇性：百年戰爭時期的法國農家女聽聞聖諭，率軍解奧爾良之圍，助失地王儲查理七世1429年加冕。次年戰局逆轉，未滿二十的領袖被俘，不久以異端罪名遭英軍火刑。約二十五載後平反為殉道者，五百年後封聖。

陳女士對聖女貞德形象的堅定信念驅動了這部歷史小説的創作。在這部作品中，貞德的非凡力量源於遺傳與成長環境，而非神秘的超自然力量。當阿拉貢的約蘭德——國王的岳母稱她為"上帝的工具"時，貞德叛逆地想：“我最大的願望曾是長得足夠高大能痛揍我父親……我的天賦來自我自己。是被打出來的。僅此而已。因為如果是上帝賜予我這種力量和天賦，那麼也正是這個上帝在幫助英國人獲勝。”

貞德實現了"長大"的願望：十幾歲時，她已比殘暴的父親"高出整整一個頭"，肩膀"和他一樣寬，胸部平坦"。（陳女士將貞德塑造成亞馬遜女戰士的形象，行使了歷史小説對事實進行藝術加工的特權：現存少量當代史料記載貞德身高約5英尺2英寸。）在宮廷裏，阿拉貢的約蘭德給貞德穿上舊男裝，並發表了一番頗具前瞻性的性別包容言論：“就算給你穿上基督教世界最精美的長裙，對你也不合適。但這件…很適合你。所以你看，人必須穿適合自己體型的衣服。”

貞德唯一深愛的家人是姐姐凱瑟琳——一個美麗善良如童話般的人物——以及她的忠犬"雜種"。她與這隻狗惺惺相惜，因為兩者都是"不被需要的，世間的可憐蟲，任人欺凌"。小説中備受寵愛的狗就像契訶夫的槍，所以當可憐的"雜種"被貞德父親以預示其女兒奇異結局的方式處死時，讀者並不意外。凱瑟琳在英法戰爭中的悲慘遭遇，將貞德淬鍊成一位少年復仇者。那些在她腦海中低語的聲音，常常來自她的姐姐。

瓊通過附近法國軍營的廚房進入了王室視野。某個深夜，她聽到一名守衞鞭打一個乞討男孩，正義的怒火吞噬了她。“守衞的手腕突然被她攥住。當他掙扎時，像條上鈎的魚般撲騰…她不斷收緊指節，直到聽見肌腱被擠壓的聲響，堅硬肌肉碾過骨骼臨界點的動靜…咔嚓"。很快，整個軍營都流傳着瓊非凡身手的傳説。正如所有聖女貞德的記述者必須做到的那樣，陳女士擅長描寫肢體暴力；這段扭斷手腕的情節預示了後續令人窒息的戰鬥場景。

陳女士同樣精於刻畫瓊神聖聲譽的軌跡。從最卑微的守衞到查理七世本人，幾乎所有人都需要信仰。就連瓊自己也時常懷疑，她的天賦是否源自超自然力量——某種更接近惡魔而非神聖的力量：“她能理解上帝為何要啓迪詩人與藝術家…但屠殺的才能也算天賜恩典嗎？“正如瓊本質上對自己也是個謎，對我們讀者而言她依然神秘，陳女士在全書中運用的那種略帶憂鬱的全知敍述者，始終保持着恰到好處的距離。歷史本身用它的目光捕獲了她，使她不由自主地成為其容器。

那些試圖深入我們永遠無法真正瞭解的歷史人物內心的小説，最發人深省之處在於它們對自身時代的映照。陳女士筆下的瓊不同於眾多影視文學前輩塑造的形象，既非精靈般的少女，也不是嬌小的"奧爾良姑娘”。在這裏，未被虔誠信仰或傳統女性魅力稀釋的女性身體力量得到了頌揚。在《瓊》的後記中，陳女士寫道：“瓊首先是個戰士…她言辭犀利…滿懷憤怒且能造成巨大破壞與死亡，同時也充滿愛意、善於自省、對未來懷抱希望。“許多讀者定會認為，陳女士召喚出的正是這個焦慮壓抑時代所需的聖女貞德，儘管她的希望並不容易被喚起。文學理論家弗雷德里克·詹姆遜寫道：“歷史是傷痛，是拒絕慾望的存在。“但總有些瓊，會暫時拒絕被拒絕。

美國國家公共電台(NPR）節目《新鮮空氣》的書評人科里根女士在喬治城大學教授文學。

刊載於2022年8月6日印刷版，標題為《聖徒的戰爭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