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物理學》評論：易於相信，難以證明——《華爾街日報》

圖片來源：Getty Images/iStockphoto量子物理學長期以來都是偽科學理論的萬能擋箭牌。其神秘莫測的因果律被認為能解釋意識本質、自由意志等難題，甚至為心靈感應和順勢療法等可疑行為提供依據。

德國理論物理學家薩賓·霍森菲爾德對此類謬論嗤之以鼻完全可以理解，她捍衞科學邊界的熱忱堪比朝鮮邊防戰士。但《存在主義物理學》的副標題仍宣稱要探討"生命終極問題的科學解答"，難免讓潛在讀者懷疑這是魚與熊掌兼得的量子把戲。

薩賓·霍森菲爾德。圖片來源：Warner Kissel霍森菲爾德女士基本守住了科學疆界，因為她探討的問題更偏向形而上學而非存在主義。例如"過去是否依然存在？“她給出的肯定答案基於物理學證明過去、現在、未來共存於時空連續體，信息永不消逝。想到已故祖母的智慧、慈愛和幽默感"仍以某種形式瀰漫宇宙並永世長存”，她甚至獲得了某種慰藉。

數學是現實的終極基礎嗎？並非如此。帶着一種宇宙製圖師身上罕見的謙遜，她表示"在我看來，人類第一次嘗試就發現了自然使用的語言，這種想法未免太過狂妄。"

當她涉足哲學領域時，其觀點就顯得不那麼有説服力了。她武斷地否定了自由意志的可能性，理由是"根據當前公認的自然法則，未來由過去決定，除了那些我們無法影響的偶發量子事件"。那些認為事情並非如此簡單的哲學家，被她借用威廉·詹姆斯的話斥為陷入了"逃避的泥潭"。但她討論的唯一一個關於自由意志與科學相容性的辯護——即"你的意志是自由的，因為它是不可預測的"這一薄弱觀點——確實應該被否定。然而還有許多更具説服力的論點她完全沒有提及。

本書最令人驚訝且有趣的觀點是：許多物理學家同行在將猜測和信仰帶入科學思維方面，與神學家和新世紀神秘主義者同樣有罪。她認為，物理學家目前提出的所有關於大爆炸如何成為可能的理論都是"純粹的猜測…用數學語言寫就的現代創世神話"。

霍森菲爾德女士指出，這類理論並非不科學，而是"非科學"的。這個術語借用於物理學家蒂姆·帕爾默，適用於科學無法置喙的觀點。最明顯的非科學領域就是尋找宇宙存在的終極原因。科學可以將我們帶回到大爆炸那一刻，因為我們仍能觀察到它的影響。但正如大衞·休謨三個世紀前指出的那樣，我們根本無法觀察到是什麼創造了我們的宇宙。因此任何關於宇宙起源的理論都是非科學的：既不能被科學證明，也不能被科學證偽。這意味着"上帝點燃導火索"的宗教主張並不違背科學；但也得不到科學的支持。

霍森菲爾德女士指出，許多重大問題的潛在答案同樣屬於非科學範疇——本質上都是信仰命題。例如，我們是否生活在一個包含無數自我版本的多重宇宙中？這並非科學觀點，因為"這些複本既無法觀測，也無需用來解釋我們能夠觀測到的現象"，但"如果你願意，大可以相信存在另一個自己"。

我們可能生活在模擬世界中嗎？霍森菲爾德表示，持此觀點的人並不理解其中涉及的物理學原理：他們違背現有科學認知，認為無需複製支撐現實世界的每個物理過程就能完美重現我們的世界。同樣，我們無法排除這種可能性，所以若你執意相信，請自便。

令人困惑的是，霍森菲爾德對"非科學"與"反科學"的區分並不一致，有時會對同一概念使用兩種標籤。比如她前腳剛説上帝假説"沒有錯，只是非科學"，後腳又因其缺乏"可計量的解釋力"而判定其"不科學"。

這暴露了該區分標準的重要模糊性。那些毫無數據支撐、無法進行預測的理論雖不能被科學證偽（就此可稱為非科學），但由於其忽視或嚴重濫用科學方法，更準確的稱謂應是"不科學"乃至"反科學"。因此她認為達爾文進化論比"地球僅存在6000年"的創世説"更簡潔，因而在科學上更優越"的觀點是正確的。

霍森菲爾德女士在文中穿插了四位物理學家的訪談以呈現"多元聲音"，但這些訪談主要強化了科學家古怪的刻板印象。蒂姆·帕默辦公室裏擺着紙板愛因斯坦像，而量子計算機發展關鍵人物、英國物理學家大衞·多伊奇的宅邸入口竟佈滿蛛網。不過這些軼事也生動提醒我們：科學是由有缺點、有個性的真實人類完成的，這正印證了全書主旨——科學需要謙卑精神。

《存在主義物理學》清晰界定了科學能解釋與不能解釋的範疇，既專業又有趣。即便霍森菲爾德偶爾顯得過於主觀，讀者也會迅速原諒她。任何能架起人類世界關切與晦澀物理難題橋樑的人，都值得被寬容以待。

巴吉尼先生是《偉大指南：大衞·休謨教我們如何為人與美好生活》的作者

本文發表於2022年8月11日印刷版，原標題為《易信難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