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近平力有不逮——《華爾街日報》

中國共產黨將於11月召開四十年來最具歷史意義的全國代表大會。對中共而言，政治的核心是確保並延續其執政地位。而對習近平主席來説，此次大會還關乎個人權力——他的目標是連任中共中央總書記、破例獲得第三個國家主席任期，並在有生之年使中國成為地區與全球的主導力量。

1982年的中共十二大上，鄧小平為中國未來35年確立了政治與思想路線。通過市場改革實現經濟發展、推行以融入世界（包括深化與華盛頓關係）為核心的外交政策，成為此後數十年定義中國的意識形態綱領。這也形成了黨與中國人民之間一份非正式的社會契約，旨在彌合大躍進、文化大革命及後續天安門事件對政治合法性造成的破壞。

鄧小平時代已然落幕。我們正身處習近平新時代，其執政首十年在意識形態領域顯著左傾：政治上回歸列寧主義，經濟上偏向馬克思主義，外交政策則轉向民族主義右翼。這些思想轉變均通過具體政策得以體現。

今年三月，北京將年度經濟增長目標設定為5.5%——這是數十年來最低水平，但在當前形勢下仍顯激進。雖然中國最高領導人的決策永遠正確，但實現5.5%增長的目標似乎遙不可及。近期經濟放緩的直接原因是嚴苛的"動態清零"封控政策，該政策曾導致多個大城市經濟活動多次陷入數月停滯。2022年第二季度上海經濟產出驟降13.7%。但疫情並非全部癥結，中國經濟還存在多年積累的深層次政策與結構性問題。

中國的市場化改革方案在2015年陷入停滯，自2017年以來總體呈倒退趨勢，金融領域是顯著例外。執政黨重新加強了對曾經野蠻生長的私營部門的控制，削弱了企業信心和民間固定資產投資。這種干預形式多樣：黨委在民營企業擔任管理職務；強制推行國企混改；通過"教育整頓"運動重申法院（包括商事案件）必須為政黨服務。

在競爭政策框架下，政府對科技平台實施打壓。針對房地產等"虛擬經濟"（製造業被視為"實體經濟"）的專項整頓同步展開。“共同富裕"議程劍指收入差距擴大問題。重商主義的"雙循環"經濟模式旨在最大化全球對中國市場的依賴，同時最小化中國對外依存度。這些政策現被歸納為"新發展理念”，該理念也重新確立了國家產業政策相對於私營企業創新的優先地位。

更深層次的結構性挑戰已然顯現。中國面臨人口危機，1.15的官方總和生育率位居全球倒數第二。今年中國總人口將達到峯值，加劇2014年就已見頂的勞動年齡人口負擔。中國42%且持續攀升的撫養比，正不斷加重勞動者壓力。過去十年間，全要素生產率增長率始終在1%低位徘徊——這對任何經濟體都是危險信號。

隨着增長率降温，中國可能難以擺脱許多發展中經濟體普遍面臨的所謂中等收入陷阱。中國或許永遠無法超越美國的經濟實力——這一度被視為必然——即便超越幅度也將極為有限。這或許能解釋為何據報道習近平敦促官員確保年增長率持續高於美國。若不進行根本性、持續性的政策調整，中國恐將重蹈殺雞取卵的覆轍。

正常情況下，這些狀況會在黨代會前令領導層承受巨大壓力。但習近平長達十年的個人權力鞏固已接近完成，今秋其連任總書記已無懸念。真正的懸念圍繞在中央政治局常委會七人班子、二十五人政治局全體成員及習近平經濟團隊核心成員的構成上。最關鍵的是：這些任命人選是否具備足夠獨立性，能對習近平全面衝擊市場原則（尤其是針對私營企業及科技、金融、房地產領域）的舉措形成制衡？

總理職位的五位主要候選人中，部分人士比其他更傾向市場化，但鮮有證據表明任何人能實質性逆轉國家主導經濟的浪潮。迄今亦無跡象顯示習近平可能將經濟政策重新導向私營領域和更開放的國際化道路——尤其考慮到他對國際威脅環境的評估日趨嚴峻，且意識形態立場愈發強硬。雖然經濟全面崩潰可能迫使政策進行某種程度重新評估（儘管是出於無奈而非主動設計），但習近平更可能選擇勉強維持現狀而非深刻轉型。

南希·佩洛西的戲劇性舉動為中國軍隊提供了一個便利的藉口，使其得以實施首次對台灣的大規模封鎖，並模擬攻擊其離島。更有甚者，中國向日本專屬經濟區發射了五枚東風導彈，而並未引發軍事回應。北京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有信心，未來能夠成功對台灣實施實際的軍事行動。

佩洛西的訪問並未增強台灣的國家安全，反而使其受到損害。至於穩定更廣泛的美中關係，我們似乎又回到了原點。事實上，隨着戰爭風險的增加，美中關係的安全“穩定”機制在最需要的時候被北京單方面取消了。中國在8月5日關閉了四個獨立的軍事交流渠道。其他六個雙邊渠道（包括氣候合作）已被無限期暫停。

中國認為，美國長期以來的一箇中國政策正在演變為“一中一台”政策。這並非對美國對台立場的準確解讀，但它解釋了為什麼中國現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清晰地發出攻擊意願的信號。我一直認為，美中之間爆發戰爭的地緣政治災難並非不可避免。這仍然是我的觀點——前提是雙方都採取一些基本的戰略護欄。但在可預見的未來，是時候讓我們所有人都繫好安全帶了。

陸克文先生是亞洲協會全球主席，著有《可避免的戰爭：美國與習近平領導下的中國之間災難性衝突的危險》。他於2007-2010年和2013年擔任澳大利亞總理。

2019年10月1日，北京，中國人民解放軍士兵在觀看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講話的大屏幕前。圖片來源：Jason Lee/REUTERS刊登於2022年8月13日印刷版，標題為《習近平的抱負超越其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