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對去殖民化》書評:來自非洲的挑戰 - 《華爾街日報》
Tunku Varadarajan
2007年3月6日,加納阿克拉,士兵們參加獨立50週年慶祝活動。圖片來源:Tugela Ridley/EPA/Shutterstock非洲殖民化是一場由掠奪慾望驅動的資源榨取計劃。在中非部分地區,這種掠奪伴隨着顯著的暴行,而在其他地區則普遍表現出冷酷無情的特質。誠然,殖民者建立了一些基礎設施(不僅用於運輸可可、橡膠等物資),並引入了有益的現代醫學和科學教育。但幾乎無人能否認,殖民化給非洲人發了一手真正的爛牌。政治權利被徹底剝奪,而或許最不可饒恕的是——引用塞內加爾首任總統桑戈爾的話——非洲人被剝奪了"選擇最適合其民族精神的歐洲文明成果"的自由。
後殖民時代的非洲依然呈現着令人沮喪的圖景:獨裁統治、宗教與種族衝突、內戰以及經濟停滯。在這些看似無解的難題之外,奧盧費米·泰沃指出另一個癥結:非洲學者中盛行一種觀念,認為若不徹底"去殖民化"所有思想領域——從文學、哲學、政治到經濟學、心理學甚至醫學——非洲的痼疾就無從根治。
在《反對去殖民化:認真對待非洲主體性》一書中,泰沃以雄辯之姿向這些後殖民時代的"去殖民化者"宣戰——他們大多棲居在歐美前殖民宗主國的堡壘中——駁斥其將現代性視為"歐洲"“西方"或"白人"專屬產物的論斷。
泰沃先生指出,這種"現代性的種族化"現象,使得那些主張"人類一體"的非洲人處境更為艱難。此外,將現代性完全歸因於殖民主義"貶低了被殖民者的能動性”,並否認了非洲人可能從前殖民者的思想中發現有價值之處的可能性。泰沃表示,將現代思維方式與西方特性混為一談,使殖民主義變成了"永恆的範疇",同時也將非洲人幼稚化了。
作為康奈爾大學非洲政治思想教授的泰沃先生,在此延續了他在《非洲必須現代化:一份宣言》(2014年)中的觀點,該書探討了非洲對現代性的敵意如何阻礙了其經濟發展。(這本新書並非續集:無需閲讀前作也能理解本書內容。)泰沃主要批評肯尼亞小説家恩古吉·瓦·提安哥和已故加納哲學家奎西·維雷杜。他們分別主張,除非用非洲語言構思和書寫,否則非洲文學和非洲哲學就不能被視為真正的非洲產物。恩古吉(其母語吉庫尤語使用拉丁字母)認為塞內加爾傑出詩人、後成為國家領袖的桑戈爾是歐洲文化帝國主義的傀儡,因其用法語寫作。他指責欽努阿·阿契貝用英語而非母語伊博語創作小説(如《瓦解》)。尼日利亞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沃萊·索因卡也因用英語寫作而受到批評。
這些觀點理所當然地激怒了泰沃先生。他將去殖民主義者近乎任性地排斥歐洲語言的態度,與印度對英語的務實運用形成對比——印度不僅將英語作為國語,更視其為全球化時代的經濟資產。泰沃指出,批評者們並不真正瞭解歷史。在西非大部分地區,英語是隨着基督教傳入的,非洲人對該語言的接納"並非殖民強加的產物"。
對於出生於尼日利亞的塔伊沃先生來説,這些作家擁有一位堅定的捍衞者。他指出,桑戈爾、阿契貝、索因卡等人"選擇了包容之路",應當因其"從世界一隅創造出普世文學"而受到尊敬。將他們貶低為語言模仿者是種冒犯。塔伊沃強調,沒有人會把桑戈爾的作品誤認為蒙田所著,也不會將索因卡的戲劇與品特的作品混為一談。事實上,去殖民化論述最引人注目的失敗之處,恰恰在於它忽視了被殖民者如何將殖民者的語言轉化為己用。
《反對去殖民化》這部時而深奧的著作堪稱振聾發聵。對現代反殖民左派的貶損多來自西方保守派,但本書卻展現了一位自豪且毫不妥協的非洲人——以非洲人的身份——駁斥那些假非洲之名行阻礙非洲之實的論調。塔伊沃引用了一個荒謬的去殖民化理論(恕我直言)術語:“認知滅絕”,即認為"西方認知傳統"(或者説求知方式)的統治地位"扼殺了本土學術形態",因此必須將西方認知傳統逐出非洲。
去殖民化活動家們固守非黑即白的對立邏輯,堅持被殖民者與殖民者必須永遠割席。塔伊沃指出,這隻會導致對普世主義的否定,將非洲禁錮在虛構"本真性"的孤島中,要求徹底清除"帶有殖民色彩的現象"。他有力地反駁了這種將去殖民化含義從最初的"旗幟獨立"(即殖民地獲得主權與自治權)無限擴大的虛假命題。
相反,非殖民化的理念已演變為一場"誓死摒棄殖民枷鎖"的聖戰,任何帶有"哪怕一絲"殖民歷史痕跡的思想、制度或語言都被全盤否定。塔伊沃先生將這種現象比作將殖民主義奉上神壇,認為這等於宣稱歐洲人的殖民統治是非洲歷史上唯一重要的事件,而非其中一段插曲。他指出,這種對殖民經驗的超然態度,使非洲人在自己的歷史中淪為"永恆的底層"。塔伊沃寫道,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這種做法恰恰來自那些自稱反對殖民霸權的人。事實上,在擺脱外國殖民者之後,非洲現在必須抵制這些本土的非殖民化鬥士。
本文作者瓦拉達拉揚先生是《華爾街日報》撰稿人,同時擔任美國企業研究所和紐約大學法學院古典自由主義研究所研究員。
原文刊登於2022年8月13日印刷版,標題為《再次驅逐帝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