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隆：踩着彩虹的尾巴》評論：日本文化與混亂 - 《華爾街日報》

“村上隆：踏彩虹尾”展覽現場攝影：約書亞·懷特/布羅德博物館洛杉磯

當我走進洛杉磯布羅德博物館人潮湧動的“村上隆：踏彩虹尾”展覽（展期持續至9月25日）時，彷彿置身自拍之城。一羣明顯年輕的觀眾——其中許多是盛裝打扮的亞裔美國人——正瘋狂地互相拍照，大多以村上隆那些從大型到巨型、常令人眩暈的畫作和幾件雕塑為背景。

這不足為奇。正如博物館在新聞資料中所説：“在這些涵蓋雕塑、繪畫、壁紙和沉浸式裝置的作品中，[村上隆]探索了全球化、戰後日本、流行文化和宗教圖像等主題……他詮釋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的餘波、動盪的經濟繁榮與蕭條，以及自然和人為災難。”這是為漫畫和J-pop音樂愛好者重新構想的近代史——未必是壞事，但對於那些不以粉絲心態看待藝術的觀眾而言，需要保持相當的批判距離。

1962年出生的村上隆在原子彈的心理陰影中長大。據傳他母親曾告訴他，如果第三顆核彈落在日本，他就不會存在。儘管如此，父母仍鼓勵他從事藝術，要求他參觀展覽並撰寫報告——不服從就餓着肚子睡覺。他後來進入東京藝術大學學習傳統日本畫，先後取得學士、碩士學位，甚至博士學位。

村上隆《在死者國度踏上彩虹尾端》（2014年）細節圖圖片來源：村上隆/Kaikai Kiki株式會社村上隆從不甘於扮演現代藝術家典型的孤獨局外人角色。上世紀90年代中期，他創立了一家大型公司，不僅生產藝術品，還經營其他藝術家的事業。他熱衷於——甚至可以説毫無顧忌地——將自己的藝術轉化為高價商品，曾與馬克·雅可布和路易威登合作設計高端手袋。布羅德博物館指出，他"與動漫藝術家、時裝公司、廚師、音樂家、陶藝家，以及遊戲、增強現實、非同質化代幣（NFT）和元宇宙領域的創新者都有合作"。村上隆還被譽為"超扁平"風格的創始人，這種藝術設計手法——由於缺乏更貼切的描述——充滿卡通趣味，已滲透到當代日本藝術中。

因此，村上隆成為當代藝術界的焦點人物並不令人意外：有人認為他是剝削性的炒作高手，也有人認為他成功融合了高雅藝術與通俗文化。對此的評價取決於觀者視角——是將村上隆的作品視為缺乏深度的過度製作，還是視其為新時代的新繪畫形式，21世紀的希羅尼穆斯·博斯。

展覽《踏上彩虹尾端》中的18件作品有12件來自布羅德收藏，其餘部分是與藝術家及其工作室Kaikai Kiki株式會社"共同開發的新沉浸式環境"（主要是牆紙設計）。展覽的核心——如果能在如此視覺喧囂中辨識出來的話——是標題作品《在死者國度踏上彩虹尾端》（2014年），據稱是對2011年大地震及海嘯災難的回應。這幅作品寬達82英尺。

村上隆的《奇異森林中的DOB（藍色DOB）》（1999年）攝影：村上隆/Kaikai Kiki有限公司這幅畫幾乎囊括了村上隆標誌性視覺元素與手法的全部：幻影般的角色（例如身着亮藍色和服、無蹄斑駁的薩提爾）、無盡的螺旋波浪、本戴式圓點、帶有人類特徵的海洋生物、棕色大帆船、面目猙獰的孩童、具象化的白象，以及數千個如微觀迷彩般精準的硬邊色塊。整體效果可謂刻意為之的視覺轟炸。至於其指涉地震與海嘯的説法——這幅百科全書式的壁畫尺寸作品可以詮釋世間萬物，這正是村上隆巨幅畫作的雙重性：優點在於每位觀者都能獲得獨特解讀，缺點則是畫面包羅萬象卻言之無物。

其雕塑作品《護士Ko2》（2011年）打破了非此即彼的藝術邏輯。這件作品延續了村上隆標誌性的企業化創作模式，製作名單顯示：“原畫設計：西英達，模型製作：BOME與東海村源八，顧問：淺野雅彥，等比例雕塑製作：Lucky-Wide有限公司”。這位豐腴的少女像高約1.8米，迷你裙制服下裸露的臀部使其充滿青春期特有的不安感，恍若情色電影的開場畫面。但相較於展覽其他作品，她反而成為暴風眼中的寧靜之地。

“彩虹的尾巴”（展覽）通俗易懂且富有趣味，是一場略帶顛覆性的視覺迪士尼樂園。若你選擇性觀賞，部分作品確實能迸發出驚人活力。另一方面，展覽的狂亂氛圍會逐漸令人感到壓抑（我不禁聯想到安迪·沃霍爾躺在醫院裏，因輻射病神志不清做着高燒噩夢的場景）。布羅德美術館的展牆説明寫道：“村上作品的核心特徵在於歡樂與痛苦、兩種極端存在狀態之間的搖擺。”這實際上揭示了村上是當代日本視覺文化某方面的集大成者——將可愛推向怪誕的極致。雖然人們很容易將是否接受村上的過度風格歸因於個人品味，但品味只是表象。在這場歇斯底里的喜劇背後，潛藏着更龐大、甚至有些駭人的深層內涵。

普拉根斯先生是康涅狄格州的藝術家兼作家。

本文發表於2022年8月15日印刷版，原標題為《布羅德美術館的文化與混沌》。